后宫诸人得知消息早已是震惊不已,也都慌忙着往坤宁宫去。坤宁宫里静得可怕,是那种永夜前的寂静,甚至是让人不敢呼吸的压抑,仿佛憋着一场激烈的狂风骤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下子暴发,让人措手不及。
茵琪进门便看见弘历伤心的样子,虽是隔了层层叠叠的人影,她却还是能看见弘历黯淡无光的眼神,那是茵琪很少见的样子,她眼里的他总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的苍白难过。茵琪很想过去安慰一下他,哪怕只是过去握握他的手,可是她不能,她只能安静的呆在属于她身份的地方,一步也不能逾越。
一屋子人皆是一身淡素不加雕琢地静静坐在下面,颔首不语,高佳氏是最后来的,在所有人的仰视下带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祛了一身的珠饰慢慢走进来,倒像是自己没了孩子那样凄楚。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憔悴不堪的富察氏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些许哽咽:“还请皇上,皇后娘娘节哀,臣妾定会为二阿哥多抄些往生咒保佑二阿哥早日去往极乐,皇后娘娘还是多注意身子。”富察氏点点头,几乎是一张口就要哭出声来,所以不敢张口。弘历眼里似是闪过一丝似是欣慰的光,抬抬手让高佳氏起来,随即肃了肃神色。
“永琏这么早去了固然可惜,可这会叫你们来却还有一件未了的事情。”听得弘历这么说,众人皆抬了眼望向弘历,弘历顿了顿又道:“永琏的死,是因为中了乌头毒。”殿内刹那间唏嘘一片,所有人面面相觑着,眼神交换中皆是震惊。“而这毒却是御花园荷叶上来的,可这御花园的荷叶怎么会有毒的呢?”弘历刻意提高了声音来盖住这满殿的唏嘘,语气里分明还带了一点凌厉的意味。于是殿内又恢复了鸦雀无声,又是那样风雨欲来的死寂,压的人喘不过气。
茵琪恍然想起似乎是夏天的时候,和胡氏一起在御花园碰见收集露水的永琏,口口声声说那是皇阿玛爱喝的,不觉多了一点伤感,可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忆,却是一个尤为刺耳的声音划破她的念头。
“臣妾记得皇后娘娘提过,二阿哥爱喝荷叶上露水泡的茶,对了,茵贵人不还教给二阿哥收集露水的好法子么。”是岚贵人细细的声音,像是无意说起一个陈年旧事,其实却是一语中的,把矛头直接指向茵琪。
茵琪下意识就屈膝跪下去,心也跟着重重沉下去,压着的回忆一下子全部涌上来,“臣妾是教了二阿哥收集露水的法子,至于荷叶上的毒,臣妾实在不知。”
她不敢看弘历,倒不是心虚或者慌张,只是很怕又看到像上次那样他失望的眼神,所以只是不安的低着头,心里像有数不清的人突突敲着,难受极了。
“若是茵贵人不知道,旁人就更不知道了,毕竟教了二阿哥法子的只有茵贵人。”岚贵人轻轻摇着头,咄咄逼人之态倒才像极了做贼心虚的样子,另人生厌。
茵琪不屑申辩什么,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连一束束如火般投向自己的灼热的目光她都可以不在乎,只专心等着他说话。
而对于茵琪来说,这可能是最漫长的等待,紧张的感觉揪着心尖直顶着喉咙,是生吞了一个极酸涩的果子的感觉,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任由它横亘在喉头,没有一点办法。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又有一个温软的声音不慌不忙的打破了沉默,“这么一说臣妾倒是想起来曾在御花园见过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在荷花池旁,事关重大,臣妾愿意将茵贵人宫里的太监认一遍。”娴妃不紧不慢说完最后一个字,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淡然。虽然茵琪终究没等来她所期盼的,可娴妃的话还是如温和软润的春风,吹化了茵琪心里的寒冰三尺。
胡氏也如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不已,可见弘历犹在犹豫,福下身道:“皇上,臣妾觉得娴妃娘娘说得有道理,茵贵人宫里算上平日里打杂的不过五个太监,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弘历终于点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茵琪宫里的太监便全部垂首立在殿后,让娴妃一一认过后,皆不是她见过的。弘历这才让茵琪起来坐下,茵琪却觉得自己像是生生吞了一把冻得坚硬的冰块,从头到脚都凉的透彻,仿佛再也暖不过来似的。
便是天色渐晚加之富察氏渐渐体力不支,坤宁宫这一场戏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可事情远没有就这样随风淡去,仅仅过了两日,流言的利剑却直直指向玉瑶,不知道从哪开始然后渐渐在满宫里流传着,御花园里鬼鬼祟祟的太监是玉瑶宫里侍候花草的太监,所以对这些腌臜东西一定颇有研究。玉瑶明白流言所指的人是谁,也明白那件事并没有因为她把李禄弄进慎刑司就真正结束,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东窗事发的时候是这样来势凶猛,甚至是顶上性命的罪名。
流言蜚语是从哪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会飘到哪里去。弘历一脸冷漠踏进门的时候,玉瑶只觉得那一瞬间门外的春花灿烂都凋零了,幽幽蒙上一层死寂的灰白色,看着眼睛生疼。她放下手边绣了一半的玉色兰花,跪下行礼,弘历也不理她,兀自坐在塌上,张口边带着彻骨的寒意:“你倒还静得下心绣这花花草草。”玉瑶自己站起身:“外面已经够嘈杂了,臣妾只能自己静静了。”
他望向玉瑶还尚且不算突出的腹部的目光是冷的:“所以这也是你非要隐瞒的原因?”玉瑶低头看看,才明白过来弘历所指是什么意思,心里暗叹自己能动的心思居然只是他的冰山一角罢了。她淡淡勾了勾嘴角:“如果臣妾在皇上心里便是一个这样的人,那臣妾真是无话可说。”弘历深深颔首:“是啊,你的确是无话可说,从你告诉朕你有孕便在害怕别人会对你加害,可见你自己心思也不纯。”
“是,只要皇上您认定的事情,旁人再说什么皇上也会觉得她只是在无力挣扎吧,那臣妾只说一句,臣妾向来相信清者自清,来日事情若不是您今日所坚信的这样,臣妾倒要好好瞧瞧皇上您尴尬窘迫的样子。”玉瑶看着弘历眼睛里也布满了讽刺和嘲谑。弘历一时哑口无言,只是觉得一直骄傲的东西被人打碎了,从没有一个女人这样对自己说过话,他狠狠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努力平息再平息了胸口快要冲出的愤怒,问道:“那么他们口中那个太监呢?”
“慎刑司。”玉瑶已然不屑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漠然从唇间挤出三个字。
弘历转过身不再看玉瑶,半晌,淡漠的声音像是雷雨天里豆大的雨点冰凉的从玉瑶头顶劈头盖脸砸下来:“永寿宫贵人乌雅氏意图谋害皇嗣,德行不检,降为答应,移居延禧宫,无召不得出宫。”玉瑶没有一点表情的跪下,没来得及张口谢恩,殿门却豁然被推开,却是叶阳满脸是泪慌乱跑进来:“不要啊!还请皇上明鉴啊!姐姐什么都没有做,真的没有!”弘历低头看着叶阳,眼里却还是没有什么温度的:“是么,如今形势如此不利于瑞答应安心养胎,朕只是赐她个安静的住所让她好好养胎罢了,等事情分明了,朕还要瑞答应好好看朕是如何尴尬的,所以你放心。”
叶阳还要争辩,却被玉瑶死死拽住袖子,深深叩下头去:“臣妾恭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