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初春是明媚和暖的好天气,坤宁宫的炭炉却还是烧得热烈旺盛,跳动的火焰像是一把把直冲心口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刺着富察氏,连她眼里滴下的泪也像一滴滴鲜红刺目的鲜血,泅进她乌金色的衣裳里。见太医从内殿出来,她站起身,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语气里全是期盼:“怎么样?”太医却是颤颤巍巍的跪下去,愁容满面道:“还请皇后娘娘恕微臣无能之罪,二阿哥的症状似是中了乌头毒。”
话音未落,富察氏只觉得自己像飘在云端,脚下不稳就要往后倒去,是春燕赶快牢牢扶住富察氏,富察氏死死咬着嘴唇,心里像是被塞了个巨大的石头,拼了命的往下沉。“为什么之前永琏身子一直不好你们没有发现,怎么今天就发现了?”半晌,富察氏一句颤抖的发问打破了一殿的寂静。太医再次叩首:“之前二阿哥的症状一直是时气反复造成的风寒,没有一点中毒的迹象,而二阿哥一直身子虚弱,想必是郁结的毒性一下爆发了,所以才……”
“混账!”富察氏此语一出,满殿皆惊,谁也没想到往日宽和温润的皇后娘娘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屋子的人皆戚戚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身子虚弱!身子虚弱为什么不好好医治!为什么现在才说这种话!”富察氏激动极了,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冰凉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处全是骇人的白色。太医也是吓得不轻,低低伏着身子默不作声。
富察氏深深呼了一口气,留下跪了一屋子的人在背后不理,一步步蹒跚着往内殿走。床帐掀开的那一刻,一忍再忍的眼泪还是汹涌不止的往下掉,她轻轻坐在永琏床边,似是怕打扰了他的甜梦一般。永琏皱着眉紧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一下一下抽动着嘴角,富察氏刚要伸手摸摸永琏满是冷汗的额头,只听永琏微微张口:“额娘,儿臣好疼。”富察氏的手滞在半空,竟没有一点勇气碰他。“永琏不怕,额娘在。”富察氏拼命咽下喉头要冲出的哭声,把永琏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永琏的背。
“额娘别哭,额娘别哭。”永琏的声音已是虚弱至极,他努力抬起手,想要替富察氏擦掉脸上的眼泪。富察氏压下永琏的手,自己抹了一把眼泪挤出一个慈爱如往日的笑容:“额娘不哭,永琏乖,好好睡觉,睡醒了病就好了。”永琏吃力的摇摇头:“儿臣要给额娘背诗”“好,那额娘听着。”富察氏的手还是一下下轻轻拍着永琏的背,仿佛他还是那个初生的婴儿,小小的躺在自己怀里。
“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永琏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字背着,声音却是越来越轻,越来越弱。富察氏跟着永琏一起念着:“当时父母恩,今日尔应知。”眼看着永琏轻轻要闭上的眼睛,富察氏的心狠狠一绞:“永琏是不是累了,那永琏就好好睡吧,睡醒了额娘再教永琏背诗。”而这一句却再也没有得到一点回应,富察氏抱着永琏,把永琏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上,再也抑制不住的放声哭起来:“永琏!你别睡!我的好永琏!再看额娘一眼好不好!”怀里的永琏闭着眼睛,没有了刚才的痛苦,反而很安静,跟平日里香甜睡着的样子一样,可不同的是明日,闭着的眼睛却再也睁不开了。
“哥哥!我要哥哥!”慕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直静静的站在富察氏旁边,听得富察氏骤然一哭,也跟着哭起来,富察氏回头朝慕菡轻轻招招手:“快来,再看你哥哥最后一眼,记住你哥哥的样子,有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还有…会抱着额娘的小手……”慕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抬手帮富察氏擦了擦满脸的眼泪:“女儿记住了,记住了。”
弘历赶到坤宁宫的时候,恰好看见太监要把永琏抬走,而富察氏则拼命抱着永琏喊着:“都给本宫退下!谁敢动本宫的二阿哥!”太监就只好收手,无奈的立在一旁,弘历心下恻然,走到富察氏身后伸手抚上富察氏的肩头:“皇后,你别这样。”富察氏听是弘历来了,眼里的凌厉一下子变得温软:“皇上,他们要把永琏带走,要把咱们的永琏带走。”弘历看了一眼富察氏怀里的永琏,眼里热泪翻腾:“朕也不想让永琏走,但是朕也没办法。”说到这一句,弘历哽咽了,他揽着富察氏的肩:“永琏一定不想看到他额娘这个样子,他一定想让他额娘开开心心的。”富察氏这才伏在弘历胸前嘤嘤哭出声来,弘历使了个眼色,太监们会意,小心翼翼抬走了永琏。弘历望向永琏出去的眼神满是心疼和不舍,仿佛握着永琏的手写字还是昨天的事,可往后就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了……
“太医说永琏中了乌头毒了,可是皇上,臣妾怎么也想不透永琏怎么会中毒呢?”富察氏抽泣着道,弘历轻轻合上眼,揉了揉额头:“皇后别伤心,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说完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太医:“还有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罢。”不知是跪的太久了还是害怕,太医的身子还是不住的颤抖着:“回皇上的话,二阿哥的体内确实有乌头毒,至于是什么东西致使二阿哥中毒的,还请皇后娘娘告诉微臣二阿哥最近的吃食都有什么。”
这对富察氏来说无疑又是一次锥心之痛,她朝春燕看了一眼,春燕会意,把永琏最近所食所用一一拿来给太医检查,而太医验过后却皆是无异。正是满腹狐疑时,站在一旁永琏的乳母跪下道:“奴婢想到二阿哥爱用的露水茶,不知会否有什么问题。”富察氏闻言立马让伺候永琏的太监去拿了上回收的还没有用完的露水,而这回太医的神色却有了异样。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这露水里的确有毒。”
听得这一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一点的富察氏胸口又剧烈的起伏起来,“怎么会,怎么会……”她呜咽着,发出的声音像是有人撕扯着一般。弘历也紧紧蹙着眉头,攥成拳头的手朝殿外一指,狠狠道:“去!给我查!”王彻身子一震,快步退出了殿门。
接着便是良久的沉寂,傍晚的残阳如血,是刺目锥心的鲜红色,是让人望而生畏的鲜红色,富察氏闭上哭得酸疼的眼睛,低沉着声音道:“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照顾好永琏。”弘历转头望了一眼富察氏苍白如纸的脸:“你又要顾着后宫,又要照顾永琏,若是还怪你,连朕都要为你抱屈了。”富察氏轻轻勾了勾嘴角:“可是永琏还是走了。”说着便觉得心像被人抽空了一样连着五脏六腑都是要撕裂般的痛起来,便咬紧了嘴唇不敢说话。弘历握紧了富察氏的手:“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太伤心了,免得哭坏了身子。”
不待富察氏答应,只见王彻进来,迎上帝后两张疑问期待的脸,躬身道:“启禀皇上,皇后,是荷叶上已经被人涂了乌头毒,所以露水必定有沾染,只是剂量不大,毒气在二阿哥体内郁结,所以二阿哥一直身子不好。”
帝后二人皆是沉默不语,富察氏只觉得耳边一直嗡嗡响着,只在朦胧间听见皇帝说了一句让后宫众人全部到坤宁宫的话,又絮絮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