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日子还是一日复一日冗长繁杂的过着,并不会因为谁的悲伤喜悦就走快一点或是放慢些,从来没有一刻停息过,交替着昼夜,更替着季节。
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树叶竟渐渐泛起了金黄,有风起的时候,会像一只只蹁跹飞舞的金蝴蝶一样飘摇,然后无声无息的落于地面,再被下一场风带去更远的地方,那样随心所欲的自由,是多少人羡慕着的呢?若是运气好的,说不定还有落花的相伴,彼此缠绵着一起飘向未知的远方,又是何其幸运呢?
连钟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这样感时伤世的,连自己都记不清的很久以前,仿佛自己从不会因为几片落叶伤感不已。那时的她也是会笑会闹,可那笑,都是对着自己愿意的人才会笑的。可一切,似乎早就在七年前就戛然而止,她不明白若是活着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还有什么意思。若是成日里面对的都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人,那种强装着的淡漠早晚会把她逼到悬崖边上,再无退路。
她轻轻合上有些发涩的眼睛,叹口气,却听背后传来温婉一声:“姐姐。”她听得出是胡氏的声音,只是勾勾嘴角算是笑笑:“你来了。”胡氏扶住钟氏的手:“风凉了,姐姐别在风口里站着了。”说着就执着钟氏的手往殿里走。甫一坐下,胡氏就拉着钟氏的手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说与姐姐听。”钟氏淡淡看着胡氏:“我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胡氏点点头:“有!当然有!科举殿试前儿放榜了,你不想知道状元是谁?”钟氏的眼里甚少闪着这样盈动的光泽,“是他?是他!一定是他!对不对!”胡氏不住地点着头:“是!是他!”
钟氏的脸上泛上一丝红光,眼泪就在眼眶里转着:“那他可以进宫了,是不是?”“是!”胡氏把钟氏的手握得更紧:“再过几日皇上就要见他了,想必他来日为朝廷官员已是指日可待了!姐姐的心愿终究是得偿所愿了!”可是钟氏眼里的光却淡下去几分:“那又怎么样呢,终究还是见不到面的。”胡氏摇摇头:“这已经比从前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好得太多了!你们总有机会见面,到时天时人为一样不少,姐姐不必担心。”久违的笑容终于又挂在钟氏脸上,似乎是憧憬着向往着,总之这笑容很久很久都没有散去……
“小主,奴婢发现最近咱们宫里的那个李禄有些奇怪。”巧心借着午后殿里没人,悄声对玉瑶道。玉瑶皱皱眉头:“怎么了?”巧心又四下望了一眼道:“明明平日里就是个负责伺候花草的,可最近却突然对内殿里的事关心起来,奴婢好几次看见他和那个伺候茶水的小宫女湘凡打听小主在做什么呢。”巧心的话勾起玉瑶一点映像:“湘凡?就是前几日刚被内务府送来的那个小丫头?”“是。”巧心答。
玉瑶沉默半晌,涂着殷红丹蔻的指甲一下下敲着面前的小几,发出淡然却清晰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玉瑶终于轻轻叹口气:“新来的人本就该多注意些,往后别让她进内殿了,你和惠心多关照着,至于那个李禄,你也多留心,怕是个存了异心的。”巧心刚要答应,只听玉瑶又道:“今日内务府送的冰糖雪梨你去拿些来吧,总觉得心里燥燥的不舒服。”巧心复屈膝答应出去了,留下玉瑶满腹心事的独自坐在塌上。
那日之后,巧心便开始格外注意了那个李禄,可也奇怪的是,自那日之后,李禄却是异常安分守己,每日按时当值,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分内的事,也再也没与任何人打听过什么。可越是这样在发现异样后又平静下来,总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几乎是巧心快要以为自己是多虑了的时候,一件事却再次激起了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波澜。
那一日本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玉瑶请了安回来,就来了个小太监说弘历今天晚膳会来玉瑶宫中用,安静的凌辉堂里一下忙碌了起来,就在巧心要往小厨房去吩咐玉瑶交代的菜色,却见角落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到了院子的方向,巧心当下心里一跳下意识就跟了过去,只见李禄匆匆忙忙往一盆兰花下夹了一张纸,四下望望,又若无其事的拿起一旁的葫芦瓢浇起花。巧心眼珠一转当下走过去站在李禄身后道:“公公浇花呢?”李禄拿着瓢的手一震,瓢里的水洒出一点在外面,又强装镇定的转过头哎哎的答应着。巧心瞟了一眼花盆底下,余光瞥见李禄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笑道:“公公把花伺候的真好,如今秋日了,这花还开得这么盛呢。”李禄也笑着:“是啊,这是我分内之事,是该做好。”巧心点点头:“那公公就浇花吧,皇上晚上要来,我先去忙了。”李禄躬身答应:“哎,姑娘去忙吧。”
巧心背过身走了,可心里却哪里还平静下来,忙三步并做两步的往殿里走去。彼时玉瑶正望着墙上的北郊饮马图出神,巧心也不顾会不会打扰到她,跑到玉瑶面前急道:“小主,小主,奴婢…奴婢…看见…”巧心因为是跑进来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玉瑶皱皱眉看了看巧心:“怎么了,你把气喘匀了再说。”巧心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抚了抚胸口半晌平复了很多继续道:“刚才,奴婢去小厨房的时候,看见那个李禄鬼鬼祟祟的在花盆底下压了张纸,我过去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似乎也很慌张呢。”
“你问他那张纸的事了?”玉瑶精心描绘过的黛眉越拧越紧努力压着狂跳不止的心,问巧心道。巧心摇摇头:“没有,奴婢想着就算问他他也不一定承认,反而惹人耳目,所以奴婢并未提。”玉瑶点点头,一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直闪得她头晕目眩不敢细想。她重新抬头看着那副画,轻轻叹口气:“你让小宁子不露声色的跟着他,看会不会有人来跟他传信,另外晚上皇上来,小心点,别露出什么破绽。”巧心抬着满是疑惑的脸望着玉瑶:“小主不叫他来问问?”玉瑶也不看她,只是淡淡道:“不,等着。我让你交代小厨房的你去说了么?”巧心这才想起来,屈膝行了一礼出去了。
傍晚时分,弘历如约来了,可玉瑶却一直心不在焉的,面前的菜也不见怎么动,只是拿着白瓷勺在面前的燕窝红白鸭子汤里无声的搅着。“怎么了?”弘历看玉瑶也不吃饭,温声问道。玉瑶被这一句拉回思绪,朝着弘历微微一笑:“没事,许是昨夜惊雷,没睡好罢了。”弘历闻言稍稍放心些:“那就快些吃,吃完了早些歇着。”“嗯。”玉瑶点点头,夹起碟里的玉兰片吃了,无论这顿饭做的如何美味,可玉瑶总觉得味同嚼蜡,一顿饭淡淡的也没吃多少。
其实虽是这样说,她也很希望弘历能安慰安慰她,哪怕是握握自己的手,让自己别怕呢,可是他没有,他仿佛就是找了一个有人陪伴的地方吃饭,至于旁边的人是谁都不重要,只要别让他心烦就好。她明白,也是个知趣的人,什么都不表现,只是安静的听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在适宜的时候点点头或是说两句让他听着顺耳的话。等他用毕,说要去皇后宫里,也只是恭恭敬敬的送他出去。从来都是这样,她渐渐不会吐露分毫她的心情,对他隔靴搔痒的关心也渐渐学会了应付。
这一夜玉瑶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总是梦见有人追着自己跑,哪怕是到了悬崖边上也是步步紧逼着,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觉得狰狞极了,对着自己笑着,是那种阴厉可怖的笑。猛的惊醒只觉得一身冷汗浸透了身上的寝衣,彼时才是三更天,殿里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风吹熄了,只余一卷烧焦了的烛心,静静的蜷缩在滴滴落下的烛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