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李德寿说钟常在来了,茵琪只以为是李德寿看花了眼,直到亲眼看见一袭耦荷色暗花藤纹宫装盈盈走进来,才相信李德寿说的是真的。钟氏进来丝毫没有不自然的按部就班的行了礼,却让茵琪坐立不安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先让钟氏坐下,又吩咐希文端上茶,自己才相对着钟氏坐下。
“姐姐怎么来了?”空气里弥漫足了尴尬的气息,茵琪看着钟氏如花绽放般美丽的脸颊先打破了沉默。
钟氏睇了一眼紫竹,紫竹就把手里的一匹彩晕锦的料子捧到茵琪眼前道:“回禀茵贵人,皇后娘娘今日午后赏了我们小主两匹彩晕锦,说有一披是给小主您的,可是皇后娘娘忙着太后寿辰的事,就不便再唤您去一趟,由是叫我们小主给您送来了。”
茵琪听完,忙让佩蓉接过紫竹手里的料子,对钟氏道:“姐姐派人来说一声,我去拿就好了,还劳烦姐姐大热天亲自跑一趟。”
钟氏摇摇头:“茵贵人客气了,左右是皇后娘娘的吩咐,我也不敢违背,就亲自来给贵人送来,贵人不嫌嫔妾唐突就好。”
听钟氏一口一个贵人,一口一个嫔妾倒一时有点扫了兴趣,只得讪讪不语。
这时恰好佩蓉端了茶进来,一杯放在钟氏跟前,一杯则是给茵琪的。茵琪揭开杯盖,吹了吹浮在杯边的茶叶,轻轻啜了一口。钟氏鎏金琥珀护甲在斜斜照进殿内的阳光下急急闪过一丝冷艳的光,碰着杯子的瞬间发出叮当一声,可那不经意的一响却让钟氏浑身一凛,眼神不安的跳动却刚好在茵琪喝完茶抬起头时迅速淡去一点。
茵琪盖上杯盖,看见钟氏只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茶杯看,不经有些奇怪,想张口问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默默低下头盯着自己翠色的鞋尖。空气里又重新飘满了挥不去散不尽的沉默,压的人难受。殿里静的哪怕是一片落花也能清晰的听见它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茵琪忍不住抬头看了钟氏一眼,她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刚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让她的眼睛显得很深邃,仿佛不管怎么使劲都看不到里头去。
茵琪端起茶杯,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钟氏一直追随着自己的眼睛。茶气氤氲在眼前聚成一团又慢慢飘散开来,就在嘴唇马上要碰到杯沿的时候,茵琪却突然觉得手上一空,茶杯哐当一声重重摔在地板上,原本一小团的飘在眼前的白汽一下变成一大团,在暗红地毯上升腾着。希文吓了一跳,赶快跑出去蹲下身子收拾。茵琪分明感觉自己是被推了一把,她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钟氏,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却见钟氏扶了紫竹的手只留下了一句:“贵人小心烫。”就匆匆走了出去。茵琪看着钟氏藕粉色的身影像是被阳光吞噬一样消失不见,又看了看地下还未来得及收拾干净的碎片,像有无数细细的火苗一点点舔着她疑惑不安的心。
“钟常在这是怎么了?奴婢可是看见她推了小主呢。”希文边捡起碎片边道。茵琪何尝不觉得奇怪呢,从钟氏进门的那一刻起,茵琪就开始觉得奇怪了,可是她也实在猜不透钟氏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推自己呢。正想着,却见希文小心翼翼的把其中一片碎片拿到茵琪眼前:“小主你看,这白釉杯上怎会有褐色的东西呢?”茵琪看了看,的确是,虽然不多,却像是颗粒状的东西已经被水化开,留下一点褐色的印记,只是不知道是茶杯摔出去的时候被溅上的水,还是一开始就已经泡进茶水里的。想着想着脑海里却突然冒出钟氏方才一直盯着自己茶杯看的表情,当时虽是什么也没发觉,但现在细想起来就越发觉得难受起来。她把那片碎片放在希文手里:“你仔细些手,放下别动了,去把赵太医找来吧,就说我有些头晕。”希文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小主……”紫竹扶着钟氏的手只觉得钟氏的满是汗的手抖得厉害,握紧了钟氏的手:“小主怎么了?”“幸好她没喝,幸好。”钟氏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兀自说着。紫竹看了看钟氏又有点担心:“是,可是慧贵妃娘娘那怎么办?”钟氏似是没听见一般继续道:“那棵桂花树也砍了,真好。”紫竹听钟氏这样说,也不再提起什么,只是点头附和道:“是,这是她自己的造化。”钟氏这才点点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小太监:“取出来了吧。”“是。”小太监回答着,握紧了手里的麝香。钟氏自己也没想到当她看到原本那棵桂花树的地方被夷为平地后会那么欣慰,她也没想到她把早在那镯子东窗事发偷偷让人放在咸福宫痦房里的麝香拿出来后会那么安心,她也没想到那杯茶变成一地碎片的时候会那么开心。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的,或许是因为这样做可以至少不用让她每天都心虚不安,总之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轻松过。
茵琪再见到钟氏的时候是弘历在木兰围场狩猎的日子,每次都伴驾的高佳氏因为即将生产缺席,弘历就带了大阿哥永璜和二阿哥永琏还有皇后,娴妃,嘉妃,胡氏以及岚贵人,茵琪,玉瑶,钟氏,叶阳,其余还有几位常在答应。
看着弘历和两位阿哥带着侍卫各自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里,茵琪则和胡氏还有玉瑶叶阳摇着蒲扇在树荫下乘凉,钟氏则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和往常一样,很少说话。
没一会就见永璜身边的太监先将永璜猎到的一只野兔和一只鸽子放在空地上。茵琪听见不远处皇后跟娴妃说自从永琏身体不太好大阿哥养在娴妃处,大阿哥的长进就特别大。茵琪也看见娴妃脸上欣慰的笑容一直没散去,心里不觉攀上一层暖意。
彼时弘历爽朗的笑声从树林里由远及近的传来,他取过王彻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拍了拍站在一旁皇后的手:“永琏很好,那孩子见我瞄准了一头小鹿,却跟朕求情让朕放了小鹿,说刚才跑过去的那头母鹿一定是在心急的找自己的孩子,他不忍心让母鹿失了孩子。”皇后笑笑:“是,永琏确实是善良些。”弘历摸了摸此时恰好站在皇后后面的永琏的脑门:“这是好事啊,是朕的好儿子!”永琏的小脸使劲抬高望着弘历,笑得天真可爱,弘历心里一软,抱起已经七岁的永琏亲了亲:“朕的永琏长大了,皇阿玛竟抱不动了。”皇后则在一旁一只手扶着弘历一只手护着永琏笑道:“你快下来吧,多大的人了,别累着你皇阿玛。”
弘历放下永琏,转眼看见站在一旁有些失望的永璜,伸手摸了摸永璜的头:“永璜竟猎了那么多,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行。”永璜听完眼睛一亮:“真的吗?皇阿玛?”弘历点点头:“是啊!”说完又执过娴妃的手:“永璜有你这个额娘是他的福气。”娴妃笑笑:“是,臣妾有永璜,也是安慰。”弘历笑笑转过头:“永璜,永琏,你们再和皇阿玛去猎些东西!”
就这样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弘历和永璜永琏的收获也不小,晚上弘历则歇在了娴妃的帐围里,倒是让茵琪她们得空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宫外静谧美好的夜晚了。她和胡氏还有玉瑶叶阳相约在湖边的亭子赏月,在这样一个银河万里,月光如洗的夜晚,四个平时都不会拐弯抹角的人相处起来却是格外惬意。
“我是真的很喜欢叶阳这性子,自从嫁过来这八年来,我真的从没遇见叶阳这样的人,那么直率,那么活泼,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能让她伤心的似的,什么事转脸就忘了,我当真是羡慕啊!”胡氏摇着团扇看着叶阳笑道。
叶阳也笑笑,看着胡氏道:“我也喜欢姐姐,姐姐虽是嫔位,是一宫主位,可从来都不自持身份,跟咱们在一起连句本宫都不称,真的,姐姐也是我见过的最平易近人的娘娘。”
“这回我可同意叶阳的了,从前没和静嫔姐姐怎么说过话,总觉得她面上文文静静的不怎么爱说话我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现在知道了。”玉瑶把手边的玫瑰酥递到胡氏手里,继续道:“倒是叶阳啊,姐姐就别羡慕了,提起来我就气的慌,好好放个风筝也能弄得浑身湿,亏了那天太后没去,否则看见她那个样子可怎么好?”说完她嗔了叶阳一眼,叶阳只在一旁不好意思的笑着。
胡氏咬了一口玫瑰酥掩嘴一笑:“这事我听说了,我倒也想像她一样在雪地里打打滚,说起来那样快乐的日子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茵琪笑笑:“那下回叶阳再要去雪地里放风筝的时候一定得带着姐姐,让姐姐再打心眼里快乐一回啊。”
叶阳笑得咯咯的:“好!一定啊!说起雪我突然想起今儿一早我来的时候专门让荷儿带了昨日做的糖霜凉糕,这么热的天,吃着正合适,我去取,姐姐们等着我啊!”说完站起来就要走。玉瑶却叫住她:“你让人跑一趟就好了,何必自己去呢!”
叶阳摇摇头:“不行,她们包得不好,我得自己去。”说完头也不回的带着荷儿一阵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