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的很快,仿佛前几日早晚还要披了披风出去,现下已然可以换上夏日的单衣了。
而这初夏里御花园姹紫嫣红的一片则更加绚烂夺目,那些迎着太阳努力抬着头的花就好像怎么开也开不败似的争奇斗艳。花房的匠人们都是心思灵巧的,他们把配起来好看的颜色植在一起,例如雪白的梨花总和淡紫的丁香在一起,黄色的迎春又总和橘色的赵粉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季节相同的花也都栽的相近,就好像这里永远生机勃勃,没有颓败的那一日。
这一日因为皇后那没有什么事,所以嫔妃请安散的要比往日早些。高佳氏挺着高高隆起的八个月的肚子以一脸和这清晨暖阳般得意明媚的笑容坐在肩舆上俯视着一切。茵琪则和胡氏一起走出坤宁宫浑然不在意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往反方向走去。
“倒是许久没见钟姐姐了。”茵琪低着头望着鞋尖上兀自说道。
胡氏轻轻一笑:“她是怕热的身子,这一早便热起来的天,她是断断不愿意出来的。”
“那……”茵琪想到些什么,眼眸微转落在胡氏静淡的脸上,“姐姐和钟姐姐,误会消了么?”
胡氏昂起头刚好让太阳的光芒洒了一脸,她微眯着眼睛:“什么年月的事了,早抛到脑后去了,她还是那样,对谁都淡淡的。”
茵琪摇了摇头:“她对姐姐可跟对谁都不一样。”
胡氏伸手挡挡耀眼的阳光,想起许多年前潜邸的往事,不觉多了一点伤感也多了一点想要倾诉的欲望,可是理智终究还是让她把这种欲望一压再压直到变成一粒沙,风一吹就散了。她望向茵琪的眼神含了些雾气迷蒙。“她也是有苦衷的可怜人,你只别在意她这个性子就好。”
茵琪恰好低头并未看见胡氏眼底里的伤感,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倒很羡慕你们俩的这种感情呢,彼此惦念着对方,光想想有这么个人心里也是暖的。”
两个人说着话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清爽怡人的荷花香气,顺着暖风直直钻入鼻腔,让人闻之欲醉。再往前走两步又听见孩子稚嫩嬉笑的声音,那种无忧无虑的声音倒让人平白生出无限感慨来。刚抬脚要走,却看见不远处跑出来两个孩子,跑在前面的男孩茵琪见过,是永琏,跟在后面的则是四公主慕菡了。两个人正欢欢喜喜的一人捧着一个白瓷瓶,乍一看见茵琪和胡氏才匆匆停下脚步,永琏先行礼道:“茵娘娘万福,静娘娘万福。”后面慕菡也跟着行了礼。
胡氏看见这两个孩子眼里已经蕴上一抹温柔,蹲下身拿着绢子擦了擦永琏头上的汗,温声道:“这么热的天,阿哥领着妹妹干什么去了?”永琏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白瓷瓶:“儿臣带着妹妹采荷叶上的露珠去了,儿臣记得皇阿玛最爱喝清晨荷叶上露珠泡的茶了。”慕菡站在后面一个劲的点头。茵琪一听心下一软:“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你们皇阿玛要是知道了一定高兴极了。”永琏也开心极了,只是突然那童稚可爱的笑容又淡下去一点:“可是每回废了好大的功夫采得露水都只够皇阿玛一个人喝的。”他说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弯下腰凑近茵琪和胡氏,放小了声音遗憾道:“其实儿臣也爱喝甜甜的露水茶,可是得留给皇阿玛。”胡氏和茵琪对视一眼皆被永琏的话逗掩嘴轻笑不已。
茵琪满目笑容的看着永琏的脸:“那茵娘娘教阿哥一个巧宗好不好?”永琏眼神一亮重重点了点头。茵琪看了看永琏手里的白瓷瓶道:“阿哥瞧瞧这瓷瓶的口是不是比下边略宽些?”永琏看了看道:“是啊。”茵琪笑笑:“那阿哥可以在瓶口处栓一根线系在荷叶底下,让瓶口刚好朝着荷叶被压下的低处,这样露水自己就流进瓶里去,不用阿哥自己采了。这样阿哥晚上把瓶子挂在荷叶上,早上下了书房,定是满满一瓶。”永琏歪着脑袋想了半晌,笑道:“茵娘娘好聪明,儿臣怎就想不到。”茵琪摸了摸永琏的脑门:“好了,快带着妹妹早些回去吧,再晚些皇后娘娘便要着急了。”永琏这才告别了茵琪和胡氏,带着慕菡后又跟着乳母追追赶赶的回去了。
晚上弘历来茵琪宫里用晚膳的时候笑着和茵琪说起这件事,眼里满是一个父亲的慈爱:“朕中午去看皇后,永琏围着我说了半天你是如何教他采露水的,一个劲说茵娘娘聪明。”茵琪笑笑:“也是那孩子孝顺,臣妾喜欢,所以教他了。”弘历呷了一口手边的珍珠莲子汤,看着茵琪:“朕看你仿佛很喜欢孩子?”茵琪点点头:“是啊,永琏那么可爱,臣妾当然喜欢了。”弘历看她漫不经心的说着,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那你要是自己有个孩子也一定跟永琏一样可爱。”茵琪一听面颊不禁噌的泛起一点红晕:“皇上别取笑臣妾了。”弘历温热的手抚上茵琪的脸颊:“朕很盼着那一天呢。”
其实茵琪也是,她也盼望着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早晚陪在自己身边,毕竟在这里,只有她的孩子才是在这里唯一一个跟她有血缘的人,那种亲密贴心的感觉,那种可以放心依靠和依赖的感觉,即便是眼前这个人也是断不可能给她的。她想着又不由得觉得自己想的太远太多,也只能无言的摇摇头,不再说话。
“想什么呢?”弘历看看望着什么出神的茵琪,茵琪闻言收回漫天思绪一时不知从何开口由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弘历笑笑执过茵琪的手走到一旁的塌上坐下,看着宫人们撤下一桌碗筷,声音像春天最细润的风吹进茵琪耳朵里:“茵儿,朕已经命人将养心殿的西暖阁布置出来,皆用你最喜欢的碧色装点,也全摆上你最爱的茉莉花,就叫茉香阁,往后要见朕就上那,不必在养心殿门口苦等着了。”茵琪抬头望着弘历在烛火下红润的脸,却觉得眼前已经模糊一片:“皇上别待臣妾这么好。”弘历捏捏茵琪的脸:“怎么?感动了?”茵琪笑的像刚刚盛开在枝头鲜妍的粉面桃花似的,重重点下头去:“那臣妾以后一定常去茉香阁看皇上。”
因着高佳氏临盆,翊坤宫里又足足添了一倍的人去伺候,接生的稳婆也是高佳氏自己亲自挑选,太医更是一天三次殷勤的来把脉,口中的话也都是一样的极尽奉承,说高佳氏这一胎稳健,定是祥瑞富贵之胎。高佳氏便又着人把这些话一字不落的禀告给弘历,弘历也念及她有孕辛苦多去探望。
可高佳氏的心思却似乎没被她一日日大起来的肚子掩下去分毫,反而在听闻弘历布置茉香阁之后愈加活泛起来。而久不出门的钟氏又在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被高佳氏唤去了翊坤宫。
高佳氏的肚子圆滚滚的挺在身前,让她行动越发不方便,所以她一天中多半的时候就是斜倚在贵妃塌上,由着宫女们在眼前忙忙碌碌的一会送些点心,一会端盏燕窝,来来去去的让她很是得脸。钟氏跪在塌前,只觉得细细密密的汗珠冒的满背都是,把最里头那层蚕丝小衣紧紧黏在身上,那种粘腻的感觉让她不舒服极了。高佳氏微微俯下头让自己的脸对着钟氏那张虽是冷艳却不失一点美丽的脸:“你也不必在本宫面前装出这一副清高样子来,若不是上回镯子的事或许已经让她疑心了,本宫也不想总是麻烦你,就像本宫可以随便以御膳房的名义赏给荣妃一盘栗子糕那样,其实很简单。只是反正你上回也做过了,这回也能得心应手些。”说完她转脸睇了一眼旁边立着的宁香,宁香即刻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恭恭敬敬的递到钟氏眼前。
钟氏咬紧了嘴唇,蜷在袖子里的手不断的颤抖着,仿佛有千斤的重量,怎么也抬不起来去接。高佳氏笑笑示意宁香先退到一边,眼角挑起一个让人寒颤的弧度:“啊,本宫忘了,科举仿佛就在这两日吧,这对你可是头等重要的事。”钟氏终于抬起头,看着高佳氏让人生厌的脸,向宁香伸出了骨节微微泛白的手。
看着钟氏颀长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宁香在一旁拿起团扇轻轻摇起来:“娘娘,钟常在她不会出卖娘娘吧?”高佳氏瞥了一眼宁香:“只要他的情郎一日没死,她就一日在咱们手心里,翻不出什么大天来。”宁香低眉顺眼的道了是,只听高佳氏又道:“倒是另外一件事,暗里看了这么久,也该着手做做了。”宁香笑笑:“是啊,奴婢看今儿一早岚贵人又来请安了,这些日子数她来的勤。”高佳氏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燕窝,咽下堵在喉头的甜腻:“她既这么关心本宫,本宫也该好好器重器重她,方才显得本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呐?你说是不是?”宁香颔首:“娘娘慈心仁厚,想必岚贵人定会感激娘娘的知遇之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