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秦廖廖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像这五个月来她几乎夜夜都做的梦,梦见弘历在身边亦或是在旁边说着什么,这一刻跟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可她却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缥缈虚无,甚至可能她翻个身,弘历就会从身边消失一样的不可靠。在这个她并不陌生的漆黑如墨的夜里,她细细算着,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选秀,进宫,得宠,失宠,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一个月里,她只觉得自己过得累极了,从一开始也想过要回去却也只能无可奈何满腹担心的进宫,直到她再次遇见他,那个有着和她爱的不惜一切的人一模一样的面孔的他,她便打消了想要回去的念头,无论在哪里,她就只想陪在他身边,什么身份都好,他在就好,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干什么都好。
秦廖廖闭上眼,既是做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不论结局如何,她还能不能回去,她都要暂时和那个从前的秦廖廖告别了,从此以后她便就是叶赫那拉茵琪,是叶赫那拉氏的希望,即便成不了宠冠六宫的宠妃,但也绝不要再做一个任人宰割随意摆布的弱者。
除夕就是在这样一个乍暖还寒的时候伴着热烈的气息到来的,因着高佳氏有孕欢喜,今年的除夕夜宴也办的格外隆重些,红绸缎挂满了举行宴会的畅音阁四壁,殿头的金匾也又重新上了金粉,在诸多烛火荧荧照射下显得格外辉煌。
傍晚时分,众妃嫔就已经按照自己的位份坐好,一屋子莺莺燕燕,软声娇语,互相寒暄攀谈着,高佳氏坐在众妃之首的位置,一身嫣红色洒金蝴蝶牡丹氅衣着在身上,映得她逛街白皙的脸上更填了一分康健的好气色。亲王皇子福晋则与嫔妃们相对而坐,场面好不热闹。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弘历则和皇后太后一同进来,众人皆行礼,弘历则满脸含笑着让诸位免礼,便先请太后坐下,自己才坐在龙椅上。
刚刚坐定彼此互相祝福寒暄几句,就见皇后一声明黄色彩绣凤飞祥云的礼服带着二阿哥永琏和三公主慕菡端起酒杯道:“儿臣祝太后室有芝兰寿自韵,人如松柏岁长青。”永琏和慕菡也乖觉,跟着皇额娘后面稚嫩道:“孙儿祝皇祖母身心康泰,益寿延年。”太后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孩子自是怎么喜欢也喜欢不够的,慈祥敦蔼的笑着连声道好并招手唤了永琏和慕菡到自己身边坐着,又拿了桌上的玫瑰汁子甜羹递到永琏手里,看着永琏吃的香甜,自己也开心的不得了。
皇后眉眼俱喜的再次端起酒杯:“臣妾也祝皇上弘基永固,懋绩长留。”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弘历闻言也大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朕就祝皇后淑德可风,宜室宜家。”皇后嫣然一笑:“第三杯酒本宫祝大家前程万里,如意吉祥!”四座皆举酒起身:“谢皇后娘娘!”
一轮酒敬下来,殿内已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茵琪还是照旧和玉瑶等相同位份的人坐在一起,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看着娴妃旁边本该是荣妃的位置,心里怎么也不好受。玉瑶看了一眼眉心微蹙的茵琪,凑过来问:“姐姐怎么了?”茵琪回过神,笑着冲玉瑶摇摇头:“没事,酒劲上来了,倒有些头晕。”玉瑶笑笑,递过手边剥好的蜜橘:“姐姐吃口橘子压压,宫中宴会就是如此,客套的酒怎么喝也喝不完。”茵琪无奈笑笑接过玉瑶手里的蜜橘笑笑:“是啊,我是最不喜欢这些虚伪客套的。”说完她轻咦一声:“叶阳怎么没和姐姐坐一块?”玉瑶努了努嘴,看了看叶阳坐着的方向:“晨起为着我说天凉没让她吃昨夜剩下的牛乳糕跟我生气呢,小孩子心性,由着她去吧,一会就好。”茵琪掩嘴轻笑:“我倒喜欢叶阳这直来直去的性子。”
这时却听高佳氏微微提高了嗓门:“要说这一年最委屈的,可真要数茵贵人首当其冲了。”说着她端起她因有孕所以特调的杏仁茶望着秦廖廖继续道:“茵妹妹别怪本宫这个当姐姐的管教下人不善才好,本宫本是好意却成了挑拨离间的脏东西,当真是委屈了茵妹妹,妹妹原谅姐姐吧。”茵琪听完站起身,心里倒替高佳氏都觉得臊得慌,这样的话说出来也不觉得亏心么?可是能怎样呢?终究也只能把所有心思深深掩埋在心底,蕴起一个再得体不过的笑容:“贵妃娘娘说的哪的话,臣妾怎敢受娘娘道歉又怎敢怪罪娘娘呢?”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臣妾才应该谢承蒙贵妃娘娘照顾惦念之恩呢!”高佳氏笑得愈发开心:“本宫就喜欢茵妹妹这灵巧细腻的心思,怨不得茵妹妹如此得皇上喜欢呢。”茵琪知道此刻多说无益,便轻轻欠一欠身坐下了。
寒冷迫骨的冬日就这样被一日日灿烂起来的树林花朵带走了,弘历在茵琪这用了午膳,又急急走了说要去和朝臣们商量疏浚清口并江南运河的事。就留下茵琪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把上次整理了一半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丝线又重新理了一遍又一遍。“小主,花房新种了茉莉花,着人搬来了好几盆,小主要不要去看看?”希月边掸着袖子边往殿里走。秦廖廖抬头看看明媚的天笑笑:“也好,这么好的天,出去看看。”刚一踏出殿门便看见一道黛绿色颀长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立在点点洁白的茉莉花中,茵琪一眼就认出这是谁,心里划过一点激动,那一瞬间就仿佛又回到一年前自己刚刚进宫与她住在一起的日子。茵琪稍稍犹豫,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敛袖跪下:“臣妾给静嫔娘娘请安。”胡氏闻言身子一震回过头来,镂空云形珍珠步摇在这一转身发出泠叮清脆响声。她扶起茵琪:“妹妹当真要与我如此客气了么?你从前可从来不唤我静嫔娘娘的。”
“臣妾与娘娘尊卑有别,臣妾不敢不尊敬娘娘。”
胡氏微微一怔:“当真是生分了,你终究还是在怪我怀疑你。”
茵琪摇摇头欠一欠身:“娘娘也是受害者,臣妾怎能怪娘娘,娘娘身子全好了吧?”胡氏不回答,看着茵琪的眼睛却渐渐被蒙上一层薄雾:“像从前一样,叫我姐姐,好不好?”茵琪看着胡氏眼神有些动容:“姐姐原谅我了?”胡氏听得这句话面上掩不住的欣喜:“从来没有怪过,何来原谅不原谅,原也是我多思多虑委屈了妹妹,你别怪我才好。”茵琪笑笑:“从进宫以来,除了荣妃娘娘便是和姐姐关系最好,我常常想,要是一直这样,我会和姐姐生分成什么样呢,会不会也有一天要彼此算计,互相倾轧呢?”胡氏执过茵琪的手:“可你不曾想过,若是连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没有生分,以后还会有什么事能让我们生分呢?”茵琪把另一只手附在胡氏手上,感动的热泪掉了一滴又一滴。
“姐姐进来吧,晚膳也在这用,佩蓉,让小厨房做姐姐爱吃的如意卷来,先垫垫,晚上再做好的。希月,奉茶来,要前儿内务府刚送来的庐山云雾来。”见她们一个个都欢喜答应了下去,胡氏笑着环顾一下四周:“倒是什么都没变,我爱吃的爱喝的也都难为你记着。”“是。”茵琪看着希月刚端进来的茶雾气氤氲袅袅升起,只觉得心里温暖:“什么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