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伴着刺骨的寒风一日比一日更深一分,可翊坤宫的火热的气氛却生生把这寒凉的空气阻隔的一点不剩。弘历日日下了朝都会来探望高佳氏,一应吃的用的皆是最好的,安胎药更是一日两顿殷勤的吃着,就连太后知道高佳氏素日身子虚冬日里怕冷,也着人送了上好的白参日日熬着参汤。这一切无微不至的养着,倒是把高佳氏养的满面红光,也丰腴了不少。
这样一来,翊坤宫的宫女太监们可是各个忙的脚不沾地了,明明轮着不用当值的也要日日伺候着,一日三顿的熬完参汤就要立马备着安胎药,药熬好了都要用干净的纱布过滤三遍,直到没有一点药渣方才算完,且样样都要亲力亲为,一丝也不敢怠慢。
这日,翊坤宫的小宫女含翠正坐在炉子旁拿着扇子扇火熬药,火候大小差不多合适了,就支着下巴看着,可看着看着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重的抬不起来,她努力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那种困意却因为炉火烤的暖融融的瞬间席卷了全身,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突然含翠只觉得胳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瞬间困意全无,立马站起身来,只见宁香站在自己身边怒目圆睁道:“臭丫头!让你熬个药这么简单的差事竟也在这躲懒!伤了娘娘肚子里的龙裔岂是你可以担待的!”
含翠立马颔首认错道:“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一定好好看着。”宁香瞥了她一眼,掸了掸袖子冷哼一声走了。含翠轻轻叹了口气复又坐下,对着火炉里渐渐微弱的火苗一下下摇着扇子。“你要是累了就去墙角那小憩会,宁香姑姑刚来过,眼下不会来,我帮你看着。”说话的是翊坤宫里打杂的小魏子,他看含翠累的可怜想过来帮帮。含翠却咬着嘴唇摇摇头:“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这药我还是自己看着放心些。”小魏子无奈,蹲下来看着含翠长长叹了口气:“这翊坤宫上下的奴才好的也有三四日没好好合过眼了,总这么熬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含翠看了一眼无奈的小魏子微微一笑:“慧贵妃娘娘身份本就尊贵些,如今又有了孩子,咱们多伺候些,日后等娘娘产下阿哥就少不了咱们的好,你这样想着,这日子就不难过了。”小魏子却有些嗤之以鼻:“再这样下去恐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咯!”含翠却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来:“那好啊,你那份赏赐我就帮你领了!”小魏子也笑了:“那可不行。”
翊坤宫正殿高佳氏正懒洋洋的拥着暖炉靠在塌上捧着参汤一口口细细品着,“这上好的白参果然跟寻常的人参没法比,味都不似那么苦。”宁香一边帮高佳氏捏着腿一边笑着道:“是啊,太后看重娘娘肚子里的这一胎呢,当然是什么好的都往咱们翊坤宫送了。”高佳氏黛眉微挑,娇声道:“那是自然,连太医都说本宫的脉象比别人怀孕时沉稳有力许多,这一胎必是男胎无疑呢。”宁香抬头觑了一眼高佳氏愉悦的脸色,越发开心道:“是啊,咱们的小阿哥跟皇后娘娘那位虚弱瘦削的二阿哥自然没法比,如今皇上太后这么重视娘娘肚子里的小阿哥,日后立为储君也是指日可待的。”高佳氏听见“储君”两个字眼眸一亮,随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很久很久都没有散去。
“皇后娘娘驾到!”富察氏着一身朱红冬装缓缓踏进翊坤宫,高佳氏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坐在原地微微颔首道:“还请皇后娘娘恕臣妾现下身子不便,没法向皇后娘娘行礼了。”富察氏解下披风递在春燕手里,坐在塌上:“你我之间本就不必客气的。”高佳氏点点头握着富察氏的手:“大冷天皇后娘娘怎么来了呢。”富察氏笑着:“你这欢天喜地的,本宫来沾沾喜气不好么。”高佳氏微微一撇嘴故作嗔怪道:“皇后娘娘如今子女双全,承欢膝下,还用来臣妾这里沾什么喜气。”
富察氏笑容更盛:“日后就有小阿哥陪着永琏了,本宫替永琏高兴,大阿哥虽与永琏年龄相仿些,可他从小失了生母,到底不如妹妹肚子里这位好福气。”高佳氏也满脸兴奋道:“再是好福气也比不得永琏是皇上嫡子这样的好福气啊。臣妾倒希望生一个和永琏一样聪明伶俐的阿哥呢。”富察氏连连点头:“会的会的。”说完转过身看了一眼春燕,春燕便把手中捧着的锦盒放在桌上打开,便见一尊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躺在锦盒里,富察氏捧起送子观音笑道:“这尊送子观音啊本就意味着多子多福,现下妹妹怀着孩子,更是吉利呢。”
“臣妾怎能收皇后娘娘如此贵重的礼呢。”
“如今没人比你更有资格了。”富察氏说完又握了握高佳氏的手:“得了,你好好养着,本宫就不打扰你了。”
“恭送皇后娘娘。”高佳氏脸上的笑容随着富察氏踏出去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手轻轻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眼里充满了凌厉,嫡子?她冷哼一声,抚着小腹的手指微微抽搐攥紧了衣服用冷的快要结冰的声音漠然道:“他很快就不会是嫡子了。”高佳氏怔怔的望着炭盆里不时冒出的缕缕青烟,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着眉问站在旁边的宁香:“那东西扔干净了吧?”宁香颔首:“是,娘娘。奴婢早让含翠那丫头夜里没人的时候弄干净了,娘娘不用担心。”高佳氏低下头用手扶着额头:“本宫头疼的厉害,扶本宫去睡会吧。”
彼时春燕跟着坐在肩舆上的富察氏缓缓走在长街上,春燕想起刚才高佳氏说的话不觉撇撇嘴道:“刚才慧贵妃娘娘说咱们二阿哥是嫡子,也要生一个跟二阿哥一样的孩子,这话可不是摆明了要跟咱们二阿哥抢嫡子的尊贵么。”富察氏却只是淡淡的望着前面,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终究本宫还是东宫,终究永琏还在,她越不到哪去。咱们只消好好照顾着永琏,旁的不必管。”春燕看富察氏处之泰然,便自知没有再抱不平的必要,只好噤声,亦步亦趋的跟着肩舆走。
没走出多远,便有零零星星的雪花絮絮飘了起来,富察氏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伸手接了一小片雪花在手心里,雪花却在落在手心的一瞬间被手心里的温度融化成一滴小水珠,富察氏细细端详了半晌:“憋了这么多天,合该痛痛快快下场大雪了。”
叶阳正在满宫里忙活着收拾想带去给秦廖廖的炭和厚衣裳,玉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她昨日都没让你进门去,你今日还要巴巴的赶过去吗?”玉瑶看着放在地下的一箩炭,认真的问叶阳。叶阳叹了口气:“姐姐不知道她那里多冷,定是缺这少那的不好过。”玉瑶坐下:“我说句私心里的话,如今过了这么久,你可见皇上有一丝要原谅她的意思么,若是没有,你何必日日这样。”她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叶阳继续道:“再说她那再不济还有荣妃娘娘照应着,你一个不受宠的小常在就是想帮有份心意也就行了,如今皇上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你也得为自己打算着啊。”
叶阳咬着嘴唇思?良久,看了看玉瑶道:“可是今日已经准备好了,我再去这一趟,行吗?”玉瑶点点头:“你只记着多说无益,多行不益,速去速回便罢。”
走进咸福宫的时候还是一贯的冷清,寒风夹着细碎的雪花扑的叶阳直哆嗦,许是因为天冷,这回连站在门口的小太监都不见了踪影,不知道的人只当这里没有人住着也不是不可能,叶阳叹了口气,让荷儿把炭放在门口,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一路上叶阳也只是低着头一直想着玉瑶跟自己说的话,一直在想这样是不是太自私还是其实在这宫里每个人都为自己打算才是人之常情。正想的入神行至拐角处却没看见正好坐在肩舆上走过来的岚贵人,还没等荷儿反应过来拉住叶阳,叶阳已经一头撞上抬着肩舆的太监,太监避之不及,剩下三个小太监也跟着重心不稳,肩舆重重晃了一下,还好平时他们都训练有素,很快又重新找回了重心。岚贵人被这狠狠一摇,却是吓得不轻,皱着眉扶了扶鬓边的珠花。旁边的侍女却高声喊道:“谁走路这么不长眼冲撞了岚贵人!”叶阳还没来得及摸清楚状况,听见“岚贵人”三个字就赶忙跪好行礼:“岚贵人万福。臣妾没看见贵人过来,不想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岚贵人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叶阳,眼眸微转间,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我当是谁走路这般不小心呢,原来是叶常在啊。”说着岚贵人的手幽幽抚上耳边,复又道:“如今天凉,地上可硬的慌,叶常在不要紧吧。”叶阳赶紧摇了摇头:“臣妾没事。”话音刚落却听见岚贵人“呀!”一声“我的耳铛怎么不见了!”旁边的宫女闻言连忙低下头边四处找边道:“刚才明明还戴着的,定是肩舆那一震给震下去了。”叶阳也弯着腰四处找着,头顶又传来岚贵人细细的声音:“那耳铛可是我第一次侍寝后皇上赏的,是西域的翡翠很是珍贵,这要是丢了可怎么好!”叶阳看四处都没有只得先低头赔罪:“贵人恕罪,若是真的找不到,臣妾再赔贵人一对新的。”
“赔?”岚贵人冷笑:“你用什么赔?入宫这么久你可见过皇上长什么样?就凭你也有资格跟我说赔?”叶阳一时哑口无言只低着头跪在冰凉的地上,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岚贵人身边的宫女假模假样的遍地寻了一遍回来告诉岚贵人没有,岚贵人才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只打冷颤的叶阳阴声道:“也不怪我刻薄,只是耳铛会丢皆是因为叶常在走路不小心撞了肩舆。既是叶常在没什么办法补偿,那就在这里跪一个时辰吧,也算抵了耳铛,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叶阳委屈的眼泪不住往下掉可也一点不敢反驳,只得跪好看着岚贵人趾高气扬的坐在肩舆上缓缓走远。
荷儿跪在后面扶着叶阳的胳膊:“小主靠在奴婢身上吧,这样轻松些。”叶阳却只咬着嘴巴不住抽泣着。荷儿心疼的帮叶阳擦了擦眼泪:“小主别哭了,岚贵人也只不过是侍过那一两次寝就被皇上抛到脑后了,自己被作践惯了现在就跑来作践小主,小主别伤心,好歹咱们有瑞贵人做主呢!”叶阳哭的伤心,半晌才慢慢平静一点,“好歹也侍寝过了,我这样的可不是活该被作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