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雪一步启灵，元气纵横三十余里，成九尾灵狐天象。这一消息，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整个临渊城。
一时间四方云动，群情汹涌。
一道道灵器飞越长空的光芒，交映成辉，纷纷聚落在程家祖祠高台，一见程庆余，便抬手恭贺，一见程宴雪，则不住夸奖称赞。
程庆余虽然高兴，但是真元亏空，大为疲惫，外加摸不清楚争相前来的众人心思，是以既欢喜又忧愁。
正在众人争相夸奖恭贺之时，又一道璀璨而凛冽的剑芒呼啸而至，一老一少两道身影悠然飘落在高台之上。
老者当先，朝着程庆余拱拱手，哈哈笑道：“庆余兄当真好福气，族中竟出如此天之骄女，李某不才，膝下有一嫡孙，年届十五，前不久刚刚启灵，成青鸾天象，正好与令孙女天赋相当，不若你我两家联姻，结成秦晋之好，如何？”
李禄存见到老者身后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连忙趋身上前，恭谨执手行礼：“禄存见过族长，见过公子。”
李氏族长李金山，闻言微微点头，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程庆余，虽然依旧满面笑容，但目光深处却是凛冽寒冷。倒是跟随他而来的少年，颇为礼貌地转身朝着李禄存微微一笑，执手还礼：“叔爷爷好。”
李禄存见少年一如既往的沉静潇洒，气息舒缓的同时，也不禁暗自感慨，点头微笑，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先前紧跟在他身旁的少年，见其满面不甘和妒忌，不由喟然暗叹，与李凤年相比，自己的孙子完全不够看，族长一脉势必兴旺不衰，以后还是多多支持和奉承，以免谋权不成反身死。
程庆余正对李金山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心中憋屈而又愤怒，想出言反对，然而程家势弱，李家势强，纵是拼死一搏，也是鱼死，网则未必会破。
正当他莫可奈何，几乎就要开口答应的时候，静默稍显压抑的高台上，突然响起程宴雪娇脆中暗藏怒意的声音：“老祖，我不答应！”
一语出，宛若春雷起。
程庆余双眉猛地抖索，李金山则是双眸凝缩，目光寒透，周围一众争相赶来的望族中人，则神色各异，不管是意外，还是震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幸灾乐祸，李家独霸临渊城，没想到也有吃瘪丢人的时候！
李凤年，李家族长的嫡孙，前不久启灵成青鸾天象，实乃万中无一的天才，纵使程宴雪启灵成九尾灵狐天象，元气浩荡三十余里，在他看来，也不过与自己旗鼓相当，对于族长带着他来求亲之事，虽然并未反对，但是心灵深处，多少有点排斥，是以并未注意程宴雪。
蓦然听到程宴雪断然拒绝的言语，李凤年不禁心头暗怒。他没有想到，不论是家世，还是天赋，都是自己居优，到头来反而遭受拒绝，轻皱着双眉，转眼看向程宴雪，只见其容色如画，眉眼如神，温婉柔弱中透着一股倔强和不屈，不由微微一愣，心弦好似春风中飘落的杏花，轻轻浮动。
程宴雪见众人俱都转眼相顾，目光中有的诧异，有的冰冷，心底很是紧张，不觉转眼往台下人群外围的那株杏树下望去，见李居依旧静立如初，淡漠如常，不由得心绪稍定，俏脸飞红，猛地咬紧牙关，转眼正对程家老祖的双眸，掷地有声地说道：“老祖，要嫁我也只嫁李居大哥！”
早在程宴雪屡屡转眼看向李居的时候，程庆余便已有所察觉，虽然李居主仆二人四年来确实帮助程家不小，但是李居仙脉尽断，问道无门，显然是配不上程宴雪的，此时听闻程宴雪如此坦露心迹，而且是在拒绝李家天才之后，不禁心头紧缩，愁眉暗结。
李居虽然多少能够感觉到程宴雪对他的心意，但却从未当真，只以为是少女心怀，以后随着时过境迁，自然如同白雪春风，消融无形，却没想到她此刻情急之下，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眼见众人审视的目光齐齐汇聚而来，暗自摇了摇头，施施然迈开脚步，缓缓穿过容色复杂的人群，登上高台，朝着程庆余微微拱手，淡然笑道：“程老。”
程庆余见李居较诸三年前更见坦荡，不是故作潇洒，心中既惊也叹，此子若能修行，绝非池中之物。然而，他尚未开口，高台东侧忽而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讽刺：“哼，一个仙脉尽断的废物，也敢妄想娶我族中天之骄女？”
说话的正是对程宴雪心怀嫉恨的程阳东。程宴雪启灵成功，元气浩荡三十余里，成九尾灵狐天象，程阳东很清楚，自己这辈子怕是赶不上程宴雪了，心中嫉恨成仇，眼见李家族长带少主前来求亲，更是惊怒交集。
不曾想程宴雪当众拒婚，反而向仙脉尽断的李居表露爱意，见李居傲然登上高台，程阳东自觉报复的机会来了，即便是让程宴雪嫁入李家，也绝对不能让她如愿以偿地跟李居在一起，最好是她强硬到底，与李家玉石俱焚。
程阳东话音未落，台上众人纷纷变色，仔细打量李居，见其身上果真没有半分元气，又都转眼看向李氏祖孙，只见李金山双眸如刀，冷冷地看着程庆余，李凤年却是双眉凝聚，眸光冰冷，静静地看着李居。
程宴雪见李居信步登台，本是芳心跳跃，容色娇红，陡然听到程阳东的恶毒讽刺之言，顿时双眉紧锁，怒从心起，顾不得出言责备，连忙转身朝着程庆余深深一拜，诚恳求道：“雪儿求老祖格外开恩，再为李大哥启灵一次，这次一定能够成功！”
程宴雪的话虽然透着无比坚定的信任，但是众人再无疑虑，眼前雍容大度的少年，确是不能修行且已经启灵失败，如蝼蚁般完全不值得关注。于是，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程庆余，就连李金山和李凤年祖孙二人，眼中的冷意也少了三分，却多了几分揶揄和戏谑。
程庆余正对李氏祖孙二人的逼视，正对望族中人幸灾乐祸的围观，正对程宴雪诚恳而又殷切的期盼，想到三年前为李居启灵的骇人经历，只觉心中苦涩，容色衰颓。
李居不顾众人漠视，也不等程庆余权衡利弊后表态，淡淡然说道：“我从未说过要娶雪儿，而且，我也不能娶雪儿。”
李居说着，略带歉意地看了看惊愕中容色渐渐消沉的程宴雪，继而双手轻轻握拳，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定：“因为，族中长辈早已为我立有婚约。”
李氏求亲，程宴雪断然拒绝，继而当众表露心迹，却又为李居婉拒。一门亲事，一波三折，四周围观的望族中人，只觉好戏连台，暗呼过瘾。
当然，他们不会在意李居的婚约，也不会在意程宴雪错愕而又黯淡的神情，他们只在意，接下来如何收场，程庆余是硬扛到底，还是再次向李家妥协，将族中最为天才的女子拱手让人。
李居淡漠地扫视众人一眼，目光悠悠落在程宴雪脸上，不再有歉意，只有宛若秋潭一样的平静，轻叹道：“哎，临渊城纵横不过三百里，启灵亦只是修仙第一步！我曾从道书上见过，苍古三界未立、轮回不成时，有九尾火狐蜕身成人，修成无上道果，至今犹在九天之上，尊享王母之称，龙凤皆为其车辇灵宠，何况乎青鸾？
雪儿天赋卓著，切不可自我轻视，亦不可道途短视，倘若此时耽于情.爱，荒废了修行，纵是求得有情郎，最多也不过匆匆百年，红颜尽老，到时生离死别，各归轮回，再若来世相逢不相识，岂不是无趣得很？”
程宴雪闻言，顿觉醍醐灌顶，消沉的心绪骤然振奋，双眸定定地看着淡然微笑的李居，流露出灼然璀璨的光采，芳心急剧跳跃，情思缭绕纷飞：李大哥志向高远，远在九天之上，不意与我做匆匆百年夫妻，我一定要努力修行，争取将来陪他看尽漫漫长生路上的风景。
李居一席话，意在开解程宴雪，见其重新振作，心下宽慰，至于她是不是存有坚定的情思，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少女的情怀，是一种极其缥缈而又不稳定的存在。一念及此，脑海中不觉浮现出那道与他立有婚约的女孩身影，心底泛过一丝淡淡的酸涩，随即又被一股滔天的仇恨狂潮彻底淹没。
李居起伏的心绪，微变的情态，众人皆未在意，他们还沉浸在因他一席话而骤然席卷身心的震惊之中。什么样的人，困居在一国边境小城，心眼却遥遥远在九天之外？
这一刻，众人无不觉得李居来历不凡，看向他的目光，也都微微有了些变化，就连始终颇为自傲的李凤年，略微收紧的眉宇间也多了一丝慎重。
李金山和李禄存无声相视一眼，眸子里掠过一抹恍然，还有一丝淡漠而又冰冷的笑意。程家少年启灵成功率大幅提升的根源找到了！
不过，却还有人不以为然，程阳东再次于静寂中嗤笑出声：“一个仙脉尽断启灵失败的废物，只会拨弄唇舌，蛊惑人心，实在该杀！”
程阳东话音骤起，众人纷纷侧目，只不过看向他的目光，大多带着一丝鄙薄，不管李居说的话是从何处看来，也不论他是否仙脉尽断而问道无门，至少从他的话语间无形中透露出来的志向与意气，便远非目光只局限于程家一族的程阳东可比。
李居自然不以为意，程宴雪却是忍不住怒然冷哼，说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此正所谓世事无绝对，凡事皆有一线生机变化。李大哥仙脉尽断，只是老祖一家之言，启灵失败，也并非完全没了问道修行的可能，《神异志》中就曾有记载，君池国往北，中州乾阳王朝的开国雄主李昂，便是二次启灵成功的先例。”
程宴雪说完，不觉微微转眼看向李居，什么大衍之数，什么《神异志》，这些话当然都是她从李居那里零星听来的，此时用来反驳程阳东，倒也句句在理。
程阳东没想到程宴雪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见识卓著的话来，一时涨红着脸，愤然强辩道：“哼，好话谁不会说，千古以来能有几个乾阳王朝？又有几人能像李昂一样？我记得清楚，有人说过：上古有神鸟凤凰，栖息于大梧之上，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如今三年已过，说话的人分明还是不能修行的废物！”
以上古神鸟凤凰自喻的话，李居三年前启灵失败后，确然说过。那时候，他的心境尚不如现在圆满，面对程阳东等人的嘲讽，面对程家老祖的伤颓，半是负气半是宽慰地说了那一番话。不想今日又被程阳东拿来反驳，确实令程宴雪无言以对，只能愤愤地瞪视着洋洋得意的程阳东。
众人的目光没有看向仿佛胜利了的程阳东，而是再次聚集在李居身上，这时方才有人恍然醒悟，这个少年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心中不禁暗自惊叹。
李金山眼见众人关注的重心无形中已经转移到了李居身上，暗自皱了皱眉，目光灼灼地看着有些讪然的程家老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庆余兄，晚辈的婚事，自有长辈做主，你还是给句实话吧。我这嫡孙能不能配得上你的孙女？这位李姓小兄弟，话虽然说得漂亮，但却有一点事理不明，殊不知世间天才无数，最终能够成长起来扬名立万的，终究只是其中的极少数。”
众人闻言，俱都心头微缩，李家这是要来硬的！
程庆余亦是双眸紧缩，心下惊骇而又愤怒，虽然明知道李金山意在胁迫，但却提不起勇气像戏谑李禄存一样反对李金山，缓缓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看向神色不屈而愤怒的程宴雪，嗫嚅着嘴角正要开口，忽而空中传来一声暴烈的呼喝：“李家主真是越来越多心了，我程庆丰的孙女，何需外人来担忧她的生死安危？”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急坠而下，当先一人身形魁伟，须发擎张，正是程宴雪的亲爷爷程庆丰。
程宴雪见着程庆丰，顿时扑到他身前，拉着他的手臂，摇晃着满脸欢笑：“爷爷，你终于回来啦！”
程庆丰感觉到孙女欢声中藏有一丝委屈，宠溺地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又若有若无地转头看了李居一眼，神色间略显凝重，看向程庆余，说道：“老二，你虽然是族长，但雪儿是我亲孙女，她的亲事是否由我做主？”
程庆余微微皱眉，看着程庆丰刚毅不屈的神情，叹了口气，说道：“大哥这些年为家族付出甚多，雪儿的婚事，理当由你做主。”
程庆丰听得明白程庆余让他以大局为重的话外之音，深深皱了皱眉，转身面向李金山，冷冷说道：“多谢李家主的美意，我家雪儿年纪尚小，暂无婚配之意。而且，这次恰逢离尘宗的仙师同道而回，我也向他提及雪儿，如若雪儿资质尚可，不日将会拜入离尘宗，待其年长，修行有成，她的婚事，只怕连我这做爷爷的也做不了主了。”
众人闻言，这才纷纷转眼看向与程庆丰同行之人，只见是一个中年儒雅男子，气如渊海，深不可测，不由得心神震颤。
李金山微微一愣，随即眸光闪烁，皱眉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