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李居苏醒过来,入目不见七星,只见一片茫茫空间,垂眼自察,只见周身衣衫褪尽,肌肤绵密紧致,胜比新生,另外好像还高大了一截。
止住内心的惊诧,心神反转,第一眼便看到潜藏在任督二脉七处大穴深处的星辰,以及如同火龙般越过六道天堑,在任督二脉之间循环往复的天地元气,李居不禁心潮澎湃,激动莫名,终于,历经千辛万苦,付出了整个家族乃至整个天下的惨痛代价,他终于打破宿命,终于能够像别人一样,问道修行。
李居紧握双拳,任由情绪恣肆汹涌了好一会儿,方才凭借强大的意志,回复平静。虽然他如今走过了最最艰难的一关,但是道途从不平坦,而他的敌人又无比强大,想要复仇,便不得不朝夕惕厉,谨慎前行。
李居仔细体察自身,发现除却贯通任督二脉从而步入开脉境之外,身体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脑海中甚至还多了一篇古老而玄妙的炼体功法《青莲经》,不过转念间想到天涯海阁三楼的玄奥石门,随即释然。
抓过仍旧挂在胸前的黑色玄戒,李居从里面取出一套合适的青衫,慢慢穿戴起来,及至俯身穿鞋的时候,忽然发现,脚底下竟然踩着一柄长剑。带着一份好奇,抓起来仔细看了看,剑鞘乌黑,浅纹如雾,尚算精美,却也瞧不出神奇,有心留到以后再看,却不想竟然无法收进玄戒之中。
世间宝物,只有仙器灵宝一类才无法收进纳须弥藏乾坤的储物袋或者储物指戒中,李居兴趣稍浓,握住剑柄,稍稍用力,铿锵一声脆落的轻响,长剑出鞘。
剑刃虽然锋利,但却如同剑鞘一样,暗哑无光,长为三尺三寸,宽不过三指,剑锷窄小,剑柄圆润修长,辗转劈砍撩刺,倒还顺手。想到以前看的道书中常有神物自晦的说法,又念及此时身在天涯海阁的玄奥石门背后,李居索性还剑入鞘,将其挂在左腰之上。
穿好双鞋,扎好头发,李居扶剑前行,在茫茫空间中逡巡两圈,再无其他收获,正想着该如何离开,忽然身前的虚空涟漪般荡漾扩散,很快形成一扇窄窄的光门。不假思索,跨门而入,再次站稳脚跟时,已然回到天涯海阁三楼。
李居转头看了看其他十二道紧闭的石门,沉吟片刻,转身沿着扶梯往下,走到二楼的时候,正好看到那白衣白发的老者负手立于窗前,便缓缓走上前去,执手行礼:“多谢前辈厚赐!”
老者转身看向李居,长眉微轩,愕然发现竟然无法看透李居的虚实,仿佛他没有任何变化似的,眸光轻转,很好地将眼中的那一丝诧异掩去,却又不禁猛地凝滞在李居左腰的长剑之上,眼底似有星辰幻灭,莫测难当。
足足过了三个呼吸,老者方才收起微微动容的神色,背身说道:“三月之期已过,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的了。你要谨记,往后修行当以木为本,以火为用,切勿本末倒置,引火自焚。”
李居微微错愕,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焚天残荷,顿时恍然大悟,红莲虽然怒而焚天,但是到底本性属木,倘若他日后不修木行反而注重修火,那么很可能导致红莲一损再损,最终自取灭亡。同样的道理,如果要想红莲之火烧得更旺,那么就必须壮其木行,以木生火才能薪火相承,延绵不灭。
李居霍然通达,连忙执手称谢。
老者摆了摆手,说道:“去吧!”
李居再三执手拜谢,转身默默出了天涯海阁。
老者转身深深看着李居,低声轻叹:“混沌孕养出先天道体,天机难测其阴阳,身如青莲,剑名刑天,此子好深的福泽!不过,只怕也要背负好大的灾祸!”
……
……
四月未半,桃花未央,离尘宗内水木清华,于沉潜悄寂之中,透发出一股勃然生机。
以羽化门为首,合君池国南疆四宗之力的拜山之举,终究还是来了。
讲经堂前,试剑台上,冯坤青衫飘荡,领着全宗长老和弟子面南高坐,羽化门和七绝堂的人坐在东侧,凤鸣宫和凌云宗的人坐于西端。
高天上风流云变,现场却是萧肃沉闷。
眼见红日渐高,羽化门的人群中,李银河有些坐立不住,转头跟身旁的澜衫道人低语片刻,起身踱至台前,举手抱拳,向着其他三派微微行礼,尔后直面冯坤,冷言叱道:“冯大掌门,此行我早已有言在先,贵派弟子南阳和李居二人,先杀我族老,后杀我同门师侄十数人,罪无可恕,还请先将此二人交出来吧!”
冯坤长眉紧蹙,李居是谁他不知道,但南阳乃是一等一的修仙奇才,入门不到三年,便已荣登潜龙榜榜首,未来必是离尘宗复兴的栋梁。别说眼下只有李银河的片面之词,纵然南阳真的杀了李家族老和羽化门的几个普通弟子,他也绝不可能交人。
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冯坤断然说道:“仅凭李长老一家之言,便妄想断我门下弟子之罪,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李银河双眼眯缝,眸光频转,在离尘宗众弟子间逡巡来去,阴森森地笑道:“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否则南阳和李居二人为何避而不见?”
冯坤皱眉不答,南阳素来居住青崖丹阁,那里是客卿大长老梁伯的禁地,此刻梁伯不在,根本无从知晓南阳的下落。
暖暖的微风无声拂过,试剑台上云影静默,台上台下更见沉肃。
突然,身在离尘宗新晋弟子人群中的李凤年直立而起,大步出行三丈,转身砰然跪立于地,朝着冯坤伏首顿拜,悲声愤道:“李居心性邪祟,恶胆包天,不仅害死了弟子的叔爷爷,更曾亲手斩下宴雪师妹爷爷的头颅。此子罪无可恕,请掌门为弟子和宴雪师妹做主!”
李凤年一言落地,四座皆惊,李银河与羽化门的澜衫长老似乎早有预料,傲然阖目不语,七绝堂、凤鸣宫、凌云宗众人惊诧之余,纷纷微笑,饶有兴趣地看向冯坤,眼带揶揄。
离尘宗的众长老脸色都不太好,显然对李凤年这种借外势逼迫掌门的行为大为不满,唯有顾苍山横眉立目,起身执手,肃声说道:“掌门,凤年少不更事,鲁莽之处,还请看在他对亲人一片赤诚的份上不予计较。至于那李居,我亦曾见过一面,此子倨傲狂娟,手段狠辣,凤年眼角的伤便是其一剑所致,当时若非我及时出手,只怕此刻凤年也无法跪在你面前愤然陈情了。”
顾苍山只提李凤年和李居的私怨,丝毫不说李居杀害程宴雪爷爷的事情,看似有些避重就轻,实则是以进为退,程宴雪是掌门亲传,她爷爷的仇怨,当长老的可以不问,但是冯坤却不能不管。
冯坤双眼掠过李凤年右边眼角下的剑痕,又在顾苍山身上微微顿了一下,继而转向不远处的程宴雪,凝眉问道:“雪儿,你凤年师兄所言,是否属实?”
冯坤的话音平平,然而言语间已经带有偏袒,对于离尘宗的掌门而言,相对于大长老师徒来说,一个不知名弟子的死活,毫不重要。
不过,程宴雪却是不想就此落井下石,虽然她心中也十分的愤恨,但她想要的是有朝一日亲手打败李居,继而堂堂正正地问清楚,他斩下自己爷爷头颅的因由和感受,最后再一剑杀了他。是以,面对冯坤的垂问,她只是紧拽着双拳,倔强不语。
风吹花落,现场的空气一寸寸抽紧,面对其余四宗揶揄更甚的众人,面对程宴雪的沉默,冯坤长眉深锁,脸色阴沉。
或许是感受到冯坤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又或者是对程宴雪心存同情,坐在一旁的张若虚探腰起身,执手说道:“掌门,雪儿不答,并非有意忤逆,而是她爷爷的死颇为蹊跷,一时未有定论,还望见谅。”
冯坤眉峰轻挑,容色稍缓,正欲开口,旁边的顾苍山却已断然呵斥:“李居斩杀程庆丰和程阳东,忘恩负义之名早已传遍临渊城,还有何蹊跷可言?”
张若虚眉梢轻抖,转眼看了看程宴雪,见其双眸擎张,浑身颤栗,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复又执手,说道:“当日接到程家噩耗后,我曾亲自护送雪儿回家,在程家西堂查看过杀人现场。据我所知,程阳东彼时是开脉二层境的修为,程庆丰修为当在筑基四重楼,而程阳东身上的伤口剑锋奇诡,乃是偷袭,程庆丰则是正面被一剑斩首。”
张若虚说到这里便即打住,顾苍山眉梢轻动,想要反驳却只是张了张口,没有言语。在场其他修为较高的人,也都若有所悟。
李凤年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剑眉擎张,恨声喝道:“这有什么奇怪,程老爷子就是因为太过信任李居,所以才不慎遭到杀害的。”
张若虚眉峰暗紧,这一刻不禁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将李凤年从临渊城带来离尘宗,慨然叹息道:“据我所知,案发当时,李居毫无修为在身。”
李凤年张了张嘴,还要强自辩驳,不过话未出口,便被顾苍山一语喝断:“凤年,不必多言,掌门自有决断。”
顾苍山的话如雷贯耳,李凤年骤觉脑海震荡,继而骤转清明,转眼看到四周尽是充满讥诮的眼神,霎时间恍然大悟:一个筑基四重楼境界的道门高手,面对一个毫无修为的人,仍然被对方从正面一剑斩首,要么是其自身毫无抵抗能力,要么就是其甘愿受死!
醒悟到这一点,李凤年不禁汗如雨下,默然退到一旁,抬眼看向程宴雪,只见她双眸赤红,浑身颤栗,泫然欲泣,似喜若悲,一时间恨意满胸,心如火烧,右边眼角下的剑痕,好似蜈蚣一样纠结跳跃。
张若虚将两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回身路过程宴雪身旁,不着痕迹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密语传音道:“修道随心,有什么话,最好还是当面问清楚,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和心魔。”
程宴雪浑身一顿,略略收紧双拳,沉沉点了点头。
冯坤双眸微转,将众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知道目前的境况,最好是叫李居出来当场对质,沉吟片刻,嗯哼说道:“承年,你可知道李居的下落?”
柳承年作为功事堂的主事,负责办理门下弟子任务交接的手续,一般情况下对门下弟子的行踪最为了解。听到掌门叫到自己,缓缓睁开眯瞪的双眼,摇头咕噜道:“我不知道。”
冯坤长眉皱缩,目光在各大长老身上逡巡了一圈,见无人搭话,继而转向门下弟子,最终缓缓落在李凤年身上。
李凤年感受到冯坤注视的目光,硬着头皮探腰起身,执手说道:“弟子听说,他去了天涯海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