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阁中,时光静默,李居端坐窗前,心神徜徉在膻中穴背后的那点心火之中,感觉前所未有的混元如一,自由自在,仿佛斩断了所有的牵绊和枷锁。
细观心火,不难发现,原本深藏在海底圣骨之中的焚天残荷,竟然汇融于内,不分二致。
“心如烛照,不错。”
白衣白发的老者神出鬼没,缓缓飘落在李居身旁。
佛家的明心见性,有如道家的金丹之境,正所谓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由我不由天,李居这一刻方才明悟:我即是我,我亦即是佛。
当然,要想成佛得道,还有很长的一段修行之路要走。
悠然起身,李居执手长揖及地:“多谢前辈指点!”
老者微微颔首,淡淡说道:“修行一道,贵在持之以恒。如今你心火已点,此一途我已无可教之物。如果你还有其他修行上的困惑,尽管直言。”
李居微微怔愣,没想到老者于修心一途只教个开头,不过想起儿时常听到的一句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便消了心中不平之意,坦然说道:“弟子前些时日参详过一部《七轮经》,然而此法不及吾身,有感于日月星辰不死不灭,意欲引星辰之力连经续脉,不知能否?”
老者早就知道李居参详过《开脉正解》和《七轮经》,却没曾想到仍然无法解决其体内经脉断裂的难题,更加没有想过他会联想到参悟星辰来解决断脉问题,神色间略略有些兴叹之意,沉吟说道:“三界之大,远非你所想象的一般,你眼中日月星辰,也并非真正的不死不灭,有许多或许早在几千甚至几万年前就已经湮灭了,只不过它们距离你太远,星光传播过来的时间很长很长罢了!”
李居虽然出身高贵,早先接触到的大修行者不少,但是显然没有任何一人达到眼前老者的高度,也没有任何一人跟他讲过神泣大陆之外的星辰幻灭之事,一时间心神震动,口角生涩,讷讷问道:“那就从来没有永恒不灭的星辰?”
“永恒不灭的星辰么?”
老者深深看了看李居,带着一丝怅然回忆的意味,悠悠说道:“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李居惑然不解,默然等待。
老者静默片刻,继续说道:“半年多以前,七星连珠,天道不存,三界静默。可以说,自开天辟地以来,金、木、水、火、土、阴、阳七星,从未湮灭。然而,此七星乃天地阴阳五行化气自生而出,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它们的存在,谁也不知道它们是永恒不灭还是千秋万载地轮回往复!”
李居闻言,不禁心神大动,神色变幻,由震惊、骇然、意外变得迷茫、犹疑、坚定,有过吞服夺天丹引七星连珠之力灌体的深刻经历,他百分百的肯定,七星亘古未灭,几乎忍不住就要告诉老者这一点,不过话到嘴边又即时醒悟,且不说事关自己的秘密与生死,纵是说了,也只怕老者不信。
老者定定地看着李居,看着他神色变幻不定,一直等到他心绪平复,方才喟然叹道:“远在苍古之前,天地初开之际,有先天神魔,他们的修行,多以星辰之力洗练肉身,凝聚窍穴,大成者有如金仙大能,能够掌碎苍穹,指摘日月。”
李居此前阅读过的道书不少,见过的传说也多,大都是飞剑、法宝之力贯彻天地之类,鲜有肉身成圣的先天神魔传说,此刻乍然听闻,颇有些初见春梅之喜,隐隐还有些心向神往。
老者修道之初,也曾有过手摘日月、脚踏星辰的美好愿望,见李居略有意动的情态,不禁慨然感叹,微笑说道:“你若真有兴趣,可以上三楼看看,那里还藏有几部残缺的神魔炼体的功法。”
李居抿嘴沉吟片刻,恭谨称谢,转身阔步而行,沿着台阶,一步步向着三楼走去。
老者转头看向窗外的桃花纷飞,眼底里沧海桑田,低不可闻地微微叹息:“或许,你真的没错!”
……
……
天涯海阁的三楼,远没有下面两层敞阔。
李居站在三楼扶梯口,看着眼前空荡荡不过数十丈见方的花厅,隐隐感觉有一种尘封苍古的气息,飘飘荡荡,不可捉摸。
缓缓吸了口气,李居一步步走到花厅中央,转首四顾,只见四周渐次排列着十三道窄门,看起来好像一模一样,然而每一道门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又截然不同,有的温润如水,有的暴烈如火,有的深沉如渊,有的清灵有如长空,还有的沉滞仿佛泰山压顶……
李居知道所谓的神魔功法多半藏在石门背后,默默调整呼吸,决定从左至右地尝试一番。迈开脚步,往左手边的第一道石门走去,结果前行不过三步,便陡然觉得如遭重创,脸色煞白如纸,连忙退后。
站在花厅中央,李居缓缓调匀呼吸,按捺下心底的惊惧,以及不该有的轻慢和奢望,运用刚刚点燃不久的心火,仔细感悟每一道石门的气息。
如此一来,果然轻松不少,从左到右,一一体悟过后,只有两道石门的气息颇为亲近。
收回心神,李居转身朝着左手边第三道石门走去,虽然依旧有些抗拒和压抑的感觉,但还是平安到了石门前,凝眸往石门上望去,只见隐隐有光华流转,几行古字若隐若现:
火神功,以血脉之力镇伏万火,以灵火之力淬身炼神,及至肉身成圣,焚尽诸天。
李居身怀焚天残荷,与火神功确有契合之处,不过而今焚天残荷已经化为心火,修心之路尚不明确,贸然习练此功,隐隐似有不妥。
李居强自按捺心底的冲动,毅然转身回到花厅中央,继而走向第八道石门。这道石门与前一道石门一样,让他觉得有些亲近。然而,刚走到一半路程,体内化为心火的焚天残荷突然剧烈颤动起来,隐隐似有亢奋,又似有惶惧,竟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一股走向旁边第七道石门的冲动。
李居牢牢定住脚跟,压下心头莫名其妙的冲动,顺着心火的颤动,心神慢慢接触到第七道石门,感觉犹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反响。再一仔细观察,这才霍然发现,其余十二道石门,俱都宽逾丈许,高逾三丈,唯有正中央的第七道石门,宽不过三尺,高不过半丈。
照常理推断,石门越小,功法越弱才对,可是正对着那道狭小的窄门,李居竟然有些讳莫如深的心悸之感。
权衡犹豫再三,最终决定顺着心火的指引,一步步走向第七道石门,毕竟心神触碰之下,没有反响便是不接受也不拒绝的意思嘛,应该没有太大危险。
怀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李居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到第七道石门前,看着冰冷沉寂没有任何流光浮动的石门,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从心火颤动中隐隐若有所悟,抬起双掌,轻轻按在石门之上。
说来也奇妙,随着李居的双掌贴上石门,心火震动跳跃得更加欢实,同时有一股莫名的伟力从他身体里缓缓流出,透过手指,沁入石门之中。不多时,冰冷沉寂的石门渐渐泛起莹润的光泽,且越来越亮,越来越缤纷多彩,最后流转变幻,悠然凝聚成一朵妖娆的彩莲盛开,整道石门立即随之化为一个幽深莫测的混沌洞口。
李居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吞噬,彻底没入混沌洞口之中。他只觉得整个身心灵魂都在漩涡中打转,剧烈的撕裂疼痛遍布指尖发梢,脑海中幻象迷乱,曾经见过或者没见过的人和事,纷涌潮至,比之天涯海阁外的听心之桥犹胜千百倍。
李居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久的幻象折磨,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反正最后幻象消失,他又一次见到了吞服夺天丹之际七星连珠的胜景。
看着眼前近乎咫尺间仿佛触手可及的七颗巨大星辰,李居渐渐迷失,又渐渐苏醒。
浑然不知,他的身体就在这迷失与苏醒之间,正渐渐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浑然不知,同一时间在神泣大陆,许许多多修道之人瓶颈松动,修为大进。
浑然不知,在神泣大陆之外,许多小世界日月颠倒,天地错乱,甚至是许多大世界也都星月无光。
……
……
离尘宗,青崖丹阁三楼,闭关静坐的南阳周身震动,一股沛然难御的强大气势扶摇直起,周围百里的天地元气裹挟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奇妙气息,倒流入海似的汇入体内,檀口轻张,小股暗紫色的污血疾吐而出,双眸洞开,脸上扬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振奋神色,疾风似的扑到窗前,举目遥望着天涯海阁,十指成拳,微微震颤。
悠悠一阵风动,梁伯无声出现在南阳身后,素来平静的脸庞下藏着振奋和激动,嗓音微微颤抖:“小姐!”
南阳轻轻嗯了一声,深深呼吸后,慢慢松开兀自有些颤抖的双手,沉声说道:“是他!”
同时,西苑最深处,浑身邪气凛然的男子昂首向天,看着云淡风轻仿佛没有任何变化的天空,嘴角轻咧,戏谑笑道:“要变天咯!”
……
……
天涯海阁三楼,第七道石门内,混沌深处,一株青莲闭合,莲心之中,李居蜷曲静卧,周身光华流转,神圣莫测。虚无中,有七彩流光从天外飞来,裹挟着混沌,慢慢渗入青莲花瓣,又一寸寸渡入他体内,慢慢的如卵团聚,凝炼如辰。
时光悠悠,如水流泻。
忽有一日,李居海底圣骨之下,会***后,藏命之所,一颗星辰点亮,如阴如晦,幽密莫测。
又一日,尾闾关,任脉向督脉过渡之处,阴阳交会之所,又一颗星辰点亮,如阳初升,朝气蓬勃。
再一日,夹脊关,督脉上行之所,一颗星辰点亮,阳尘如土,泽被五脏六腑。
又再一日,玉京关,玉枕***一颗星辰点亮,气芒如金,风生水起。
再又一日,上丹田,泥丸宫,星辰如海,日月朗照,水波不兴。
再再一日,中丹田,膻中穴,心火颤动,由虚近实,焚天残荷渐有木质之征。
最后一日,下丹田,气海内,星辰化火,气如盘龙。
而后,李居体内,七大窍穴之后,阴、阳、土、金、水、木、火,七星流转。
纵然如今七星如豆,看起来弱不可言,但却冥冥之中已经贯通他的任督二脉,随着天外七彩流光裹挟着周围的混沌流转入体,他体内的七星正一丝丝壮大,同时循环在任督二脉之间的天地元气也渐渐变得凝练、粗壮。
不知道过去多久,石门后的混沌耗尽,天外的七彩流光不再飞来,就连包裹着李居的十二品混沌青莲,也慢慢枯萎殆尽,最后仅余一枚莲子,在心火的熔炼之下,彻底化入焚天残荷之中。
焚天残荷宛若新生,颤动之间抖落灰烬,残余的花瓣上的创口尽复如初,连带着心火也更为茁壮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