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年话音未落,清风为之一顿,继而整个试剑台上下嗡然乍响:
天涯海阁!
李居竟然进了天涯海阁!
……
……
羽化门、七绝堂、凤鸣宫、凌云宗四大派的领头人,彼此讳莫如深地相视一笑,虽然心底好似惊蛰雷声中苏醒的泥蛙与蛇一样蠢蠢欲动,但还是强自按捺,丝毫不急于出头。
冯坤也没有想到李居竟然身在天涯海阁,那里深藏着离尘宗最大的宝库和秘密,虽然不清楚李居是如何进去的,但是他很明白,再也不能像最初那样牺牲李居。转眼看向四大派正交头接耳的众弟子以及不动声色的领头人,长眉暗紧,一股淡淡的忧虑冉冉心头。
春风骀荡,天涯海阁的消息随着花香沉醉袅绕,渐渐的,在试剑台上下掀起一缕燎燎的燥意。
李银河仿佛手段高明的炼丹师,精准地掐着火候,沉声说道:“冯大掌门,既然知道了李居的下落,还请将他叫来当面对质。”
离尘宗众长老一个个面色阴沉,不过却无一人挺身相阻。冯坤眉心微微纠结,抚膝而起,飘逸的身姿渐显挺拔,一股无形的大势缓缓高攀,好似一寸寸生长的大山。
试剑台上下骤然沉寂,离尘宗的众长老和弟子纷纷站起,一个个气势摧拔,与冯坤身上的大势凝聚一处,刹那间好似高天浓云遮没了太阳,让四大派的弟子压抑屏息。
四大派的领头人眉梢激扬,默然直立而起,身上的气势,宛如暴风骤临的大海,巨浪盈天。
无形的大势无声触碰,试剑台上下劲风狂涌,残蕊裹着纤尘,扑打在众弟子青白不一的衣衫上,猎猎如潮。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微微侧身的顾苍山忽然开口:“掌门,你看!”
顾苍山说罢,霍然转身西望,几乎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转移视线,只见林荫尽头,崎岖的小道之上,一道身影迎风飘摇,大袖翩翩,款款而来。
李居!
虽然李居近一年来长高不少,特别是在天涯海阁三楼玄奥古门背后的三个月,变化更大,但与他相熟的程宴雪、李凤年,纵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张若虚、顾苍山、柳承年等人,也都一眼就认了出来。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李居竟然已经将《逍遥经》里的基础步法『缥缈烟云』练到了举重若轻的化境。
李居纳七星于窍穴之内,打破宿命的枷锁,一举贯通任督二脉,又兼明心见性,点燃心火,资质悟性,超凡绝伦。从天涯海阁出来的这两天,将《逍遥经》开脉境前三层的秘籍温习了一遍,虽然他已决定依照《七轮经》走开脉定轮的路子,但是《逍遥经》后面附载的『缥缈烟云步』一眼便即洞彻其中奥秘,稍加修炼,便入了化境,此时行来,一步三十余丈,好似御气乘风,谪仙临尘。
远远看到试剑台上下聚满了人,李居若有若无地抬头瞄向高天上一朵漂浮不动的白云,想到梁伯提过的四大派联手拜山一事,剑眉微动,双手轻轻负于后背,脚步稍缓,不紧不慢地赶到试剑台前。
李居稳稳停在试剑台南面无人的一侧,对众人注视的目光视而不见,朝着北面离尘宗的众人执手躬身一礼,尔后悠然转身,准备绕过试剑台,往青崖丹阁下的西苑回去。
然而,李居脚步未动,身前便即一阵风动,李凤年业已越过试剑台,紫衫徐徐飘荡,冷然拦住去路:“小子,你想就这么走了?”
李居剑眉微轩,眸光落在李凤年右边眼角下的剑痕之上,淡然说道:“你还想拿命来试我的剑?”
李凤年眼角急剧抽搐,眸子里恨意如冰,嘿嘿冷笑道:“你以为四个月过去,我的修为停滞不前?”
李凤年感受不到李居体内滚动如潮的气息,李居却将他的修为看得一清二楚,四个月过去,李凤年进步甚大,已经从开脉四层境一路飙升到了开脉九层境,只不过明显服药过多,气息有些虚浮躁动。
当然,开脉十二层境界,每四层为一阶,第五层境界比第四层境界强大数倍,第九层境界也比第八层境界强大许多,是以纵使李凤年气息有些浮躁,也依然远胜刚刚贯通任督二脉的李居。
不过,面对李凤年眼底深处的刻毒,李居丝毫不惧,更没退缩,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
李凤年一直盯着李居,虽然感受不到李居体内淳厚如浆的真元,但是冥冥中总觉得他与从前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同,眸光微撇,看见程宴雪正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来,怒声笑道:“李居,你先后杀死程阳东、程庆丰老爷子、以及羽化门十数名弟子,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程宴雪稳稳停在丈许开外,对李凤年的话听而不闻,双眸氤氲颤动,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居,唇角哆嗦,许久方才哑瑟道:“李……居,你为什么要杀我爷爷?”
李居转动目光,徐徐落在程宴雪脸上,漠然说道:“没有为什么,杀了便是杀了。”
“为什么?”
程宴雪抑制不住地再一次嘶声责问,这是李居第一次正面回答她关于程庆丰死亡的问题,然而这种不算解释的解释,却令她痛彻心扉,恍惚间她有些分不清楚,眼前冷漠如冰的李居与昔日谆谆教导她四年启灵的大哥哥,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面对痛楚难当的程宴雪,看着血珠一粒粒从她那紧拽的双拳里滴落,李居好似无动于衷,探手入怀,从玄戒中摸出半张图纸包裹的如意锦囊,手腕轻抖,抛掷废品一样抛进程宴雪怀里。
程宴雪下意识接住,一眼认出是她爷爷程庆丰的如意锦囊,止不住纤指轻抖,眸角微微泛起一缕希冀的光芒。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神来,李居那充满冷漠的话语,仿似冰刀一样,贯穿胸膛:“程庆丰跟随义山公四年,既然最后一次义山公没有回来,那么他也就没了再活下去的理由。不过,他是筑基境的修为,我要杀他实在不易,幸好你来了离尘宗,我骗他给我画张前来离尘宗寻你的地图,然后趁他埋首专心画图之际,一剑斩首。”
程宴雪如遭五雷轰顶,掌心间半幅染血的地图迷蒙了双眼,虽然明知道李居的话或许不真,但是芳心深处仍然恨意如潮,胸膛急剧起伏,数息间檀口擎张,哇的一声喷出一股浓稠的精血,左手紧攥住如意锦囊,右手拂袖疾刺,三尺剑芒斗射而出,破开血雾,破开春风,直指李居的眉心:“我杀了你!”
程宴雪状若癫狂,丈许距离转瞬即至,然而她的剑只沾染到了自己喷薄出来的心血,丝毫没有触碰到李居。恰恰相反,在她趋身疾刺的刹那,李居已然轻挪脚步,侧身避开三尺,紧接着如同鬼影般急转,拂袖拔剑,毫不留情地从侧面疾疾斩向她的头颅。
程宴雪豁然转首,血红的双眸紧盯着极速逼近的剑芒,以及剑芒背后神色平静如水的李居,瞳孔急剧颤动紧缩,虽然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她知道,李居的剑比剑芒更快,她躲不过这一剑,想到爷爷的死,想到从十一二岁时起与李居四年朝夕相伴,却落得个仇恨相杀的结局,一时间只觉得无奈而又苦涩,同时脑海深处莫名浮现出一句李居当年说过的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程宴雪脑海轰鸣,前所未有的强烈恨意,从心底里火山似的喷发出来,倘若她一世一世地在轮回里浮沉挣扎,只为今生徘徊在爱与痛的边缘,只为这一刻死在李居剑下,那么这样的宿命,她不愿接受,倘若这一切的一切,真是天道注定,那么她就要逆了这天道命运!
程宴雪心底里莫名喷薄的恨意,仿佛怒放的花火,刹那间燃到极致,就在那最绚烂的瞬间,体内圣骨深处雷动如鼓,原本雪白圣洁的九尾天狐,如火自.焚,顷刻黑炎满身,双眸洞开,如渊如血,仿佛从九幽深处破界而出的鬼厉,阴鸷骇人!
与此同时,程宴雪整个人的气息瞬间转变,再无半分从前的温婉如水,唯有无尽的阴冷与深沉,周身黑煞之气滚动,脚步轻移,形如鬼魅一般,于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悠然避开即将破喉的剑锋,仰天一声嘶吼,仿佛九幽鬼厉的疾呼,音如狐啼,如泣如诉。
试剑台上下四座皆惊,修为低的年轻弟子,纷纷双手抱耳,但却止不住痛苦哀嚎。冯坤等修为高深之辈,挥手间布下禁制,护住年轻弟子的同时,纷纷抬首望天,只见长天之上,黑云滚滚而来,随着程宴雪凄厉的长啸激荡,电闪雷鸣,数息间便即遮没整片晴空。
神泣大陆,五洲四海之间,道门昌隆,人朝鼎盛,天地间早已没有妖魔正位!
化妖有难,入魔逢劫,天封地禁,无可避逆!
……
……
黑云一重重厚重低垂,威势越来越盛,其间闪电如龙,狰狞狂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迟迟没有落下。
李凤年距离程宴雪不远,耳听得啸声不断,感觉好似心魂欲断,毫不犹豫地抽身疾退,躲进顾苍山的保护之下,霎时间汗如雨下,面白如纸。
看着仍然长啸不止的程宴雪,看着在程宴雪身后一寸寸凝炼出来的黑炎九尾天狐,双眸深处的惊惧之意渐渐氤氲开来,从前他一直以为,他的天赋和程宴雪不分伯仲,这一刻直接面对异变后的九尾天狐,那种直入身心灵魂的深重压迫,让他深深的明白,李居当日在程家启灵大典上说的话半句不假!
不过,在惊惧和忌惮之余,李凤年心灵深处想要征服程宴雪的欲.望也更加炽烈,慢慢的十指紧握,双眸凝缩!
李居静静地站在程宴雪身前,手中的长剑早已归鞘,昂首看着天地间浪潮汹涌的黑云,感受着程宴雪身上越来越浓郁的逆天之意,负在身后的双手略略收紧,眼底浮动着欣慰、叹息、无奈之意。当年他教程宴雪启灵问道,无意中包含了许许多多他自己的领悟和感触,再加上程宴雪心底里一直崇拜乃至喜欢或者爱他,终至于此。
只不过,他心底虽然暗藏恨意,比程宴雪此刻心中更加浓郁百倍、千倍的恨意,但是他没有像她一样,入魔!
冯坤看着仰天嘶啸的程宴雪,神色变幻不定,既有痛惜,又有狠绝,其余几大长老也都神色不一,唯有张若虚双眸在李居和程宴雪身上转动不休,暗自叹息不已。
羽化门、七绝堂、凤鸣宫、凌云宗四大派的领头人惊异之余,彼此对视一眼后,纷纷默契点头,羽化门的澜衫道人转头向着站立在试剑台上的李银河打了个眼色。
李银河会意,眼底闪过一抹戏谑狠辣之意,右手轻抬,五指舒展,刹那间凝结一道剑印,仙剑破袖而出,迎风长至四尺有余,仿佛划破天空的闪电,朝着程宴雪疾斩过去。
程宴雪遥遥感到生命威胁,转眼相顾,正见仙剑飞斩而来,血红的双眸猛地凝缩,啸声顿止,一股强大的意气冲天而起,正要抬手扬剑,却不意左腰被人突然重重踹了一脚,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而出,耳根深处却响起李居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密语传音:“走!”
风在狂舞,残蕊纷飞,程宴雪不禁愕然怔愣,眼睁睁地看着李居傲立在那冲天剑芒之下,右手缓缓握住左腰间的古朴长剑,铿锵声鸣,响彻天地人心,一缕微不可察的暗哑剑芒逆天飞起,徐徐的带着一丝悠然写意,仿佛将周围的三丈天地都裹挟进去,一寸一寸的从那冲天剑芒中间斩进去,继而斩落仙剑剑锋,须臾之间,咔咔声不绝,劲风肆意狂涌,碎刃漫天。
“走!”
又一声密语传音响彻耳畔,程宴雪恍然醒悟,自己一日入魔,便即是整个天下的敌人,看着李居微微颤抖的背影,心绪霎时间纷乱复杂,眸光轻转,看到四座震惊愤怒的众人,猛地紧咬牙关,转身间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朝着离尘宗外逃奔远去。
风一阵阵扑面而来,阳光晃花双眼,程宴雪紧紧握住左手间的半幅地图和如意锦囊:我一定要查清楚爷爷身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