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重一百二十斤的巨大石锁轰然砸入地面,尘土飞扬。
也仿佛砸在那群既没能猜到过程,同样没能猜到结果的围观者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这一幕的始作俑者默默转身回到原地,黑里透红的脸庞看不到半点完成某项惊人壮举后该有的得瑟骄横。只是轻轻甩动左臂,看来单臂举起巨大石锁并不是没有留下些许后遗症。
十八个护院武师中,也有几个身高力大,能将百斤石锁玩出花来的脚色,场中也就数他们面色最凝重。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经常摆弄石锁的练家子,才真正透彻清楚秦起那种完全不懂发力技巧,纯粹是以蛮力生生举起一百二十斤石锁的强悍之处。不说十岁孩子,这种事搁在他们这种十年如一日打熬筋骨的力士身上,都不轻松。
“三儿一向心高心傲,年轻人里头,他谁都不服,这次不服不行啊,秦起这孩子的确天生神力,资质胜过他太多。”老族长感慨地望向场上一鸣惊人却没有喜形于色的孩子,眼神愈发柔和。
“关键是这孩子还是块璞玉,年纪小,可塑性强,调教培养起来容易得多。这就跟一位书法大家,灵感忽至,准备沷墨挥毫,一张民间粗制的空白毛边纸也要比一张沾染些许墨迹的御制雪花生宣看着顺眼用得顺手一样的道理。”老五叔呵呵笑道。
老族长深有同感,瞥了瞥身旁对秦起毫不吝啬欣赏和赞美之词的老五,目光转到那个略显得失魂落魄的三儿子身上,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心中叹息一声。
心知肚明这场比试已经没有悬念的两位老人来时安静,去时也悄无声息。
“这小子忒生猛霸道了吧。”一位与秦高关系不错的矮壮武师低声道:“一个照面就不给人活路啊。”
“我还以为至少也要磨蹭两三个回合,那小子能勉强不败就是胜利,哪想到……”一位同样被震撼得不轻的武师苦笑摇头。
举石锁比试还有一个特殊情况,是对方举不动更重的石锁,但能举起与己方同等重量的石锁,自己也举不动更重的石锁时,便算平局。
包括张老大在内的护院武师都看好秦高胜算更大,一来是知根知底,秦高两膀力气,是护院武师排在首席的张老大都称赞为长乐乡十五岁以下前三,单臂极限一百斤石锁,这份成绩放眼长乐乡少年中间,称得上是罕有对手。二来就是心中那点护犊心态作怪了,十年一日朝夕相处,秦高说是这群粗莽汉子看着长大的并不夸张。历来把老婆是别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这句话挂在嘴边的糙汉子们再怎么着,也不会未战便先看低自家人。
谁能料到一个刚刚从山沟里跑出来的小犊子,一出手便将这场本来该秦高出风头的比试来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且不留任何悬念?
几个等着看新人笑话的主家孩子,更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好小子,之前我真不知道两个小孩的比试都能这么惊心动魄。”肌肉扎实的徐胜一拍大腿,满脸稀罕道:“光论气势,都快赶上三年前张老大你和柳宗道那场比试了。”
张老大眯缝起眼睛,盯着场中让他也吃了一惊的少年背影,半晌,嗯了一声,蹲下身子,继续吞云吐雾。
“一场举石锁或许说明不了全部问题,但多少也看出那孩子的潜力,绝对是棵大好苗子啊。”徐胜嘴里唠唠叨叨道:“我寻思着如果松鹤门把他错过,是不是把自己两手笨功夫传给他,那样好歹也算有个衣钵传人了。”
张老大微笑道:“不大可能。”
“知道!”力量稳为诸武师第一的粗犷汉子痛痛快快伸了个懒腰,“我就是聊以**罢了。”
秦高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个往日也颇以力大自傲,比力气在同龄人中从无失败记录的少年神情严肃,似乎不甘心在擅长的领域被小三四岁的孩子击败,径直走向那只谁都知道只凭单手臂力他绝对举不起来的一百三十斤大石锁。
“够了,高少爷,别冲动。”从开始一直蹲在远处冷眼旁观的张老大,终于出言制止。要是真让这个犯浑的秦家三少爷在松鹤门收徒前夕弄伤一只手,那事情就大条了。
但已下决心伤筋动骨也要赢的少年只微微一顿,抿了抿嘴唇,继续向前迈步。
“蠢材!你以为以前没输过以后也一定能永远胜下去?神仙都有输的时候,一场不痛不痒的比试,输了算得什么?”
见秦高仍不停步,似乎被那倔犟性子激怒,张老大恨铁不成钢的厉声道:“练武之人,要懂得胜而不骄,败而不馁;眼下如何拜入松鹤门下,才是你最重要的头等大事,此外一切都是浮云。这点连我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都懂的粗浅道理,你不会不懂,你若还执着要意气用事自毁前程,我也不拦你。”
秦高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忍下败军之将的屈辱,放弃背水一搏的打算。转向第一次让他尝到失败滋味的同龄人,阴着脸沉声道:“三个月后,敢不敢再比一次?”
秦起点点头,道:“可以。”不咄咄逼人,也不示弱。
一场突如其来的比试,算是顺利划下句号。
除了秦起这个注定会迅速成为秦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主角,单臂举起百二十斤石锁的壮举,甚至在几年后,也有人偶尔会念叨一嘴外。
还有二人的表情,格外精彩。
前一刻,笑容还比朝阳灿烂三分的秦阳,此时整张脸乌云密布。
神色暗晦的秦勇却笑开了花,“好像是我赢了。”
亲手捧起石头砸在自家脚上的秦阳咬牙切齿,“我输了。”
这些年被对方压制得好惨,好不容易逮到扬眉吐气机会的秦勇眨眨眼睛,故意问道:“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这话问得,也太不厚道。
除非秦少侠以后不想混了,不然能当众承认说话不算数吗?
“我秦阳说话从来是一口唾沫一个坑,说举五十次石锁,便绝不会只举四十九次。”少年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满脸悲壮向八十斤重的石锁走去,他已经不奢望晌午自己还能走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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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已升起老高。
秦起跟着早练结束的武师们在专用的小食堂里蹭了一顿早饭。
往常满嘴荤段子插科打诨的武师,今日的话题大体都在围绕刚刚那场原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结果惊心动魄的比试上面。
“秦小哥。”一位武师对着低调坐在不起眼角落里的秦起翘起大拇指,满脸赞赏之色。
实际上,秦起不管坐在哪个角落或怎么低调,今天他都是毫无悬念的焦点人物。
乐呵呵地冲那人点头,秦起端起一大碗黄澄澄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水入口清凉,满嘴花香,好不痛快,靠着椅子舒舒服服叹了口气,对于各种溢美赞叹之词,都是一笑置之。
在他放下茶碗的时候,一位肌肉扎实的武师走过来,说让他过去和他们坐一桌。秦起端起粗瓷大碗就跟了过去,不知为什么,平日与陌生人相处多少总有些腼腆不自在的他今天格外坦然和镇定,在下首位置落座。
原本以为早饭过程注定像祭祖那次一样磨叽的秦起愕然发现,这顿早饭吃得十分酣畅淋漓。
在座几位武师话不多,只在那肌肉扎实的武师对秦起提到其姓名的时候微笑点头外,一直安静的坐着。
等那武师自我介绍完毕,坐在上首的张老大便拿起筷子,笑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练了半天功夫,不知道你们饿没饿,我是饿坏了。有什么话,都等吃完饭再说。”
练武之人,个个都是大肚汉,虽然还没有说书人口中一饭斗米,肉十斤的境界,但一人干掉普通二三人的份量确实轻轻松松。
早饭很简单:玉米粥、馒头、咸菜,还有一点辣酱。但胜在份量足,管饱。
秦起学着别人用馒头夹着咸菜,就着玉米粥,一吃就是五大碗,另外还干掉了十多个开花大馒头,一碟咸菜,这才停筷,擦拭额头上的大汗。
与他并排而坐的范武师已经吃完,见他停下筷,笑眯眯道:“秦小哥,这饭菜没啥油水,可还算吃得习惯?”
秦起连忙道:“我一个穷山沟里跑出来的孩子,有得吃就不错了,哪能嫌弃饭菜油水是否充足。”
“瞧秦小哥这饭量,有那股子蛮力也是应该的。”坐在左侧的杨姓武师由衷赞叹道:“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总说外行人若要看咱们这些练家子的功夫深浅,吃顿饭就知道了,饭量越大,功夫就越高,我觉得这句话说得算是很有见地了。”
“咱们练武的人,整天运动量都很大,饭量自然小不了。”
范武师开口道:“听说昔年中州武学圣地空陀寺覆灭前,那些快修练成活佛的罗汉武僧,一天能吃掉半头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应该假不了。”和张老大坐在上首的徐胜手里抓着个热气腾腾的开花大馒头,笑道:“远的不说,就说咱广开县的松鹤门吧,门内长老哪个不是日餐斗米的彪悍角色?”言罢,一口咬下馒头一半,狠狠咀嚼。
一个关姓武师同意道:“我早些年在邻近几个县瞎混,功夫没学到,见识倒还马马虎虎,也算见过几个高人,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干瘦干瘦的老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是练家子,在歇脚吃饭的时候才知道走眼了,这位老爷子足足吃掉了五笼开花大馒头外加三斤卤牛肉,事后我找人打听,原来是邻县来访友的一位枪术名家。恰好那段日子无所事事,便跑到那位老爷子的家乡去碰碰运气,讨个一招半式。见我上门求教,老爷子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拿着平时练手的大杆子到院子中抖了个不大不小的枪花,说我要能依葫芦画瓢,收个记名弟子无妨。杨兄弟,你猜猜那根大杆子有多重?”
“多重?”这下不仅仅杨武师被吊起了胃口,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
关武师一拍桌子,道:“五十八斤!”
一直坐在那里安静聆听的秦起微微一愣。
关武师苦笑道:“初时见那老爷子拿在手里像拎着条烧火棍,抖的时候也没见用多大的劲,便以为哪座祖坟冒青烟了,结果……我连吃奶力气都用上了,也抖不出个屁大的枪花。”说到这处,这精瘦汉子深深吸了口气,自嘲道:“现在想想,老天爷也不是没给过我往上爬的机会,就是自己不中用,没把握住。”
“一个人要出人头地,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得信一点命数这东西。”说起陈年往事,杨武师一脸唏嘘。
另外几位武师也是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