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早餐是在一条很窄的巷子里的一个小店解决的,如果没有张木剑这个中年大叔带路,秦起绝对找不到这里来,也不敢来,因为这条巷子不但小,还很阴暗,不长的巷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门面都很小,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好像见不得光的人,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不怀好意,说话的腔调,天南地北都有,唯独本地的土腔很少。
秦起不想惹事,只能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对付碗里的牛肉面,别看这小店不起眼,做出来的牛肉面,汤汁香浓,面条劲道,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面。
张木剑昨晚见过郭掌门后,话就少了很多,秦起已从乌禹长老那里知道他去见松鹤门的掌门,是给自己争取一个内门弟子的名额,这让他感激涕零,但松鹤门内门弟子的名额,岂是容易争取的?结果不管成是没成,秦起打心底的感激,不会有丝毫怨言。
他目光转动,见张木剑碗中的面已经快吃完,连忙又给他叫了一碗,张木剑抬头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不错,有几分眼色了,是个可造之才。”秦起嘿嘿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安静吃完这顿早餐,付帐的是秦起,他从包裹中发现那包散碎银子后,腰杆顿时粗了几分,加上小店的牛肉面确实物美价廉,这钱付得格外爽快。
秦起抬头看天色,天空蔚蓝,万里无云,早上的阳光并不炽热,偶尔有轻风拂过,给这座燥动的城市带来了一些清凉,不由生出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广开城的一大盛事,三年一度的松鹤门收徒纳贤,就在今日,拉开帷幕。
自从天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这座历史颇为悠长的城市,就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安静的大街小巷之上,一辆辆牛车、马车、手推车,满载了一包包的粮食、猪羊、鸡鸭、新鲜菜蔬、黄豆等等粮食,从刚刚打开的城外送了进来,连绵成几里长的队伍,这座城市就好像一只永远填不饱的怪兽。
“这座城市常住人口超过五万人,每天到底要消耗多少粮食、肉食、蔬菜,还没人能计算出一个准确的数字。”见到秦起目瞪口呆盯着庞大的运粮长龙,张木剑解释了一句。
秦起感叹道:“壮观!”
两人慢悠悠向前走,街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身上佩带兵刃的江湖人士,运粮队好像对此早已经司空见惯,自顾自赶着车,向送粮的目的地而去。
街道两旁的商铺,都已经早早开了门,自是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日子,大赚一笔。
全城各地歇榻之处,江湖人士像蚁蚂出洞一般,接连不断涌出,虽然起点和行走路线不同,可他们的终点目的地,却都是位于城市心脏位置的那座雄伟府衙,松鹤门。
连续两日的考核大会,将决定很多人今后的命运。
张木剑忽然开口道:“阿蛮,有件事,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
秦起心头一震,隐约觉察到什么,沉声道:“你说。”
“昨天晚上我去见郭掌门,和他聊了一会关于你的事,”张木剑淡淡地笑道:“郭掌门的意思,是许你不必参加第一次考验,可以直接成为外门弟子,另外特许你参加第二次考验,至于直接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只要我敢要,他就敢给,这句话你明白么。”
秦起笑容牵强,点点头道:“明白。”再不谙世事,也听出了话里头的潜在意思,松鹤门要张叔欠人情,而且是个大人情啊。
张木剑盯着他眼睛,道:“你说,我要是不要?”
秦起攥紧了拳头,缓慢而坚定道:“不要。”
张木剑欣慰地笑了,道:“如此一来,你想成为内门弟子的希望,就会变得很渺茫喽,松鹤门历届新收的弟子,能够连过两关的,几年都未必能出一个。”
“没关系,进不成内门,我就从外门弟子做起,一样有机会成为内门弟子。”秦起将一步登天的捷径抛之脑后,整个人反而轻松起来。“索性连郭掌门给的特权都不要了,就从第一次考验开始,张叔,我过第一次考验有几成把握?”
“放心,松鹤门第一次考验只是道门槛,难得了别人难不倒你。”
秦起松了口气,道:“那就够了。”
“郭掌门不过趁火打劫想让张叔欠松鹤门一个人情罢了,还不至于下作到要用手段对付一个孩子。”张木剑半眯起眼睛,淡淡道,“再说,如果松鹤门铁了心要把你拒之门外,张叔也可以带你到邻县的磨刀堂去,你这棵好苗子,不用愁没有下家肯接手。”
秦起默默点头,看来张叔和郭掌门昨晚谈得并不愉快,尤其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身体透漏出阴森森的寒意。
聊完这事,两人兴致都有些索然,加快了脚步,路上普通行人渐少,江湖打扮的人渐多,到得后面,秦起目光所能及处,处处都是江湖打扮的人士。
不只有男子,还有一些英姿飒爽的女子的身影,像一只只颜色各异的飘亮蝴蝶穿梭在人群当中,给这处阳刚气过盛的小江湖,增添了一抹亮丽柔和的风景线,心旷神怡。
慢慢地从人群中穿过,秦起眼角余光不住留意擦身而过男女老少,心中暗自有些诧异:“这里聚集了恐怕不下千人,广开县虽然有八百里地,但也养不活这么多练家子吧……是了,这其中肯定有一部份是从邻县赶过来凑热闹的,不知道这次考核之中,会不会出现一匹邻县的黑马……”他忽然又想起昨天晚上见过的灰衣少年,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出现?那样的话,这场考核可就好玩了。
秦起嘴角勾起一道阴险的弧线,直觉告诉他,那个灰衣少年很可能会现身,而且,是来者不善。再次走过一条长巷,望着那突然矗立在视线之中的雄伟府第,昨天晚上夜色笼罩,看得不够清楚,此刻朝阳照耀之下,更显得庄严巍峨。轻吐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双头抱头吊儿郎当跟在后面的张木剑,后者冲他挥了挥手,秦起轻轻点头,然后抬脚向着大门行去。
门口早就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秦起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人潮不仅未有减少,反而有了增多的迹象,他摇了摇头,闪身挤进人群,随波逐流向大门涌去。
秦起虽然有一把蛮力,可碰上现在这种场合,一个人的力气根本微不足道,他只能在竭力稳住下盘令自己不至于摔倒的同时,向前挤去。
不知挤了多久,身前的压力忽然一空,秦起终于还是顺利进入了大门,当下抺了把额头大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转头望去,张木剑并没有跟来,心里略感失望,旋即又振作精神,暗道:“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张叔对我已经很不错,再要求更多未免太贪心了。况且我秦起不靠走关系,难道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便要离开大门附近,靠向练武场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练武场已经被松鹤门用木栅栏隔开成几个区域,中央位置更筑起了高台,蜂涌蚁聚了好大一群人,就在这时,肩膀让人重重拍了一记,一个声音耳边说道:“阿蛮,你倒是来得早。”
秦起微微一怔,转头看去,拍他肩膀的乃是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少年,浓眉大眼,一身蓝色劲装,身后背着一柄长剑,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英姿焕发,喜道:“三哥,你们来了?”
这少年正是秦家族长的三儿子,身边六七个高矮不一,皆劲装背剑的朝气少年,不是主家练武的几个孩子又是谁?
秦高心有余悸道:“妈诶!我早就听说松鹤门开山门一定会吸引很多人的到来,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却是另一回事了。”
秦起道:“三哥,你们是什么时候到广开城的?”
“就在昨天晚上你走后不久,我们也出发了。”
“原来是这样,”秦起又道:“住的是哪里?”
秦高道;“我们秦家在广开城也有一处商铺,昨晚就在那里过夜。你呢?听说五叔拜托一个大人物带你去和松鹤门长老见面,可见到松鹤门长老没有?”说到后面,脸色略略有些不好看,毕竟他是五叔的亲侄子,秦起只是同一个祖宗的旁系,五叔却毫不犹豫地将那么宝贵的一次机会给秦起,他心里怎么舒服得了?
秦起心知肚明,对秦高的脸色假装没瞧见,含笑道:“见到了。”
秦高精神一振,道:“不知是哪位长老?”
秦起道:“是负责此次考核的乌禹长老。”
不仅是秦高,周围几个少年脸上都露出艳羡之色,秦浩然与秦起关系最好,啧啧赞叹道:“这可了不得啊,阿蛮,乌长老还好说话吧。”
秦起道:“嗯,他老人家很和气,挺好说话的。”
秦高搓挪着手掌,道:“阿蛮,有机会给我引见一下乌长老呗,回头请你下馆子,怎么样?”
秦起面上浮起难色,道:“我也就和乌长老只见过一次面,算是混了个脸熟,但如何也算不上熟络,况且他老人家是这次考核的负责人,这两天肯定忙得很,等考核一结束,他就要回松鹤门山门复命,以我和他的身份地位差距,想见到他很难。”
“理解,”秦高也明白到自己异想天开了,“有机会就引见一下,没机会就算了嘛。”
秦起松了口气,笑道:“这个可以。”
秦浩然两眼放光道:“阿蛮哥,带你见乌长老那个大人物呢,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秦起耸了耸肩,道:“他在外面,没有进来,此刻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过刚才还一起吃了个早餐。”
秦浩然眼神瞬间黯淡,秦高也露出惋惜神色。
秦起道:“三哥,你们报名没有?”
秦高一拍头,叫道:“还没有,正打算去,一起?”
“好!”
一行秦家少年快步向中央人群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