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她完全放弃了逃走的念头。
更何况,就算她真的逃走了,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又该归往何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阿婆死后,纵使天大地大,也是无处可去的。反观之,这段日子虽然很累,但是很踏实,尤其是望着这片正在茁壮成长着的枫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剑公子会给她送膳,据他所说,那是在城里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买的,有荤有素的,自己倒不用像以前一样为伙食忧愁,不用吃一餐不吃也一餐,不用生的萝卜棒子一顿一条凶狠的水蛇也一顿;即使是要消失多天不见踪影,剑公子也会为她备好充足的干粮。
这样想着,在这里种树造林也不是一件什么坏的事情。
所以,太太平平地,日子就过去了两个月。
有一天,新栽下的树苗长稳了,剑公子叫她把给树苗定形的竹竿取下来,她照做了,然后剑公子又叫她把刚刚叠起来的一大堆的竹竿拖到远在山谷下的还剑湖旁,也就是她汲水浇树的那个湖,她又乖乖地照做了。
她继续给树浇水施肥,把树伺候地比人还要矜贵几分。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以树墩为枕头,这样的日子,她似乎慢慢地习惯了。
树慢慢地学会独立生存,不再太需要她的照顾了,可她还披星戴月、勤勤恳恳地给树浇水施肥、修枝剪叶。
剑公子对她说:“再浇水,我的树就要被淹死。”
于是,她把水倒掉,换上肥料,一勺一勺地泼在树苗周围的土地上;剑公子又对她说:“再施肥,我的树就要被腌死了,它们又不是缸菜。”
她干脆把木桶水勺丢在一旁,然后双手架起大剪刀,开始修剪树叶,剑公子用拳捂嘴,说道:“再修剪,我的树就要秃顶了。”
她把大剪刀扔在一旁的草丛,剪刀压倒了一片青草;然后她翻身坐上枫树枝桠上,晃荡着两条腿,就近扯下一株殷红的枫叶,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剑公子抬头望了望大快朵颐的她,嘴角含笑,耸耸肩,转身走了。
她抬眼望去,山谷下的还剑湖旁,有几个人正在修筑竹屋,他们修筑竹屋所用的竹竿,正是那天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山上拖下去的那堆,她撇了撇嘴,倒在树丫上就睡着了。
浅睡未梦,她几个翻侧,差点从树丫上栽下来,一头惊醒时,发现已是众星捧月了,萤火飞荡了;然而枫林间还是一片幽深的黑暗,似乎看得见,似乎又看不见。
她使出蝶引之术,周身出现了翩翩起舞的金色的蝴蝶,她感受着蝴蝶飞出方圆一里、二里……二十里、三十里……没有剑公子的气息。
枫树已经不需要她的照顾了,她从树丫上跳了下来,对自己说道:“该走了,走吧!”
她走走停停,回回转转的,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枫树林,一切安然无恙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她回到了以前和阿婆一起住的破庙,门一被推开,便咯吱咯吱作响。
她怔怔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轻声喊了一句“阿婆”,但是无人理会。
她望着以前阿婆下卧的榻,心中百味陈杂,物是人非,故人已逝去,最是伤人时。
倚背靠在满是灰尘和蜘蛛丝的佛身塑像旁,闭目养神,与阿婆生活的点点滴滴袭上心头,她任由自己沉浸在天人永隔的伤痛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站立起来,径直地走出庙门,头也不回一下地朝着某个地方走去了。
她离开破庙后的下一刻,剑公子从破庙旁边隐秘的丛林中走出,他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身影,一贯把事情看得很淡的脸上,显露几分难看的愧疚。
她一直走着走着,穿过了树林,越过了膝盖高的草丛,经过了湿气重的山谷,爬上了凉风吹习的山地,最后停在一块墓碑前,墓碑上写着“阿婆之墓,孙女白唐立”,她轻拍了一下墓碑,道家常一般的语气:“老婆,白唐来看你了。”
白唐生性嫌烦,一概喜欢将冗长之物之事简化,正如她喊她的阿婆为老婆婆,后来干脆简化一改为“老婆”一样。
她在墓碑正前的地方坐下,眼睛直直地盯着碑文,久久后才似乎没心没肺地道:“你躺在这里几舒服啊,难为我被剑公子罚去种树,你也忒不讲义气的,在天之灵也不保佑保佑我。”
说道这里,她仰头呆呆地望着夜空,大概是脖子酸了,她的头微微地垂向右侧,又一次望着碑文,眨了眨眼睛后再道:“老婆,天上好吗?是不生不灭,无污无垢的吗?尘世多纷扰,我行将绕,绕几绕!”
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上的剑公子,看到月光下这令人感伤的一幕,心不禁惴惴刺疼。
几天后,她失魂落魄地游荡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作响,她搜遍了全身上下,一个子钱都没有,看来又要去太守府盗一盗了。
当她捧着一大袋银子从太守府的围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阔别数日的剑公子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想到了刘太守曾经派剑公子来找她一洗前耻的这件事,然后吓得一个屁股跌重重地坐在地上。
“哎呦!”她嗷吼了一声,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了一地,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的刺眼。
前一个拦劫太守的罪名,后一个盗劫太守府的罪名,她觉得就算她再植树造十个树林,这一次剑公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的。
但是她转念一想,虽然上次在枫林,剑公子不战而胜,但是那是他偷袭她在先的,所以不能算剑公子的武功在她之上;再者,就算是剑公子的武功在她之上,他要想制服她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比武过招,讲究多方面的因素,就连天下间武功最高之人都不敢轻易打包票自己能屡战屡胜,他剑公子何德何能就敢说他每一次就能胜过她白唐呢;况且,论谋略的话,她可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见愁”,那群山野村夫所称的“侠女”呢。想到这些,她一改先前的惊恐状,自认为霸气十足地笑了。
剑公子微微倾头,看着一脸傻笑的她,问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是等着太守府的人来抓你?”
她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有点狡黠地问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
剑公子一头雾水,望着她,不解地摇摇头。
“你……”她用食指指着他,心中底气十足,质问道:“你和刘太守什么关系?为何三番四次为他卖命?”
剑公子似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极干脆地回答了三个字“没关系”,然后拽着她那只指着他的手,把她拖走。
她不明所以,使劲抽出自己的手,但是一个已经饿到了极点的姑娘家怎么和一个蛮劲发作的男子所抗衡呢?她后悔她没有早一步动脚离开太守府,怎么就会这么背,把时辰掐得那么准,遇上了站在太守府外墙下的剑公子呢?她不情愿地顺着剑公子踉踉跄跄地向前挪动着,转头望着那一地的银子,痛心疾首:“我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