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让游魂去找何氏的鬼魂,据那游魂报,何氏大概已到了邢州边部,按她那个火急火燎的速度,估计一天半就能至此了。我看了下时间,啊,这次是真的不能休息了呢。
小白猫听说有魂儿吃,粘我得很。没办法,只好带着它一起出去。白辞却在客栈中闲着,问他,他不紧不慢答一声:“等人。”
我总觉得白辞的任务比我正式得多,也就没去管他,拿了鼓鼓囊囊的钱袋自行晃悠去了。
任县地方小,自是比不上京城,但好在接地气,物样很是齐全。再者民俗气息浓厚,像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人们比较在意,所以红线、白纸都是标准的材料,用起来顺手。
……不过从城西的客栈一路逛到城东,路上自是少不了让我眼馋的东西,钱袋毫无悬念地瘪了。
后来回去的时候,再一次受到了白辞的狠狠鄙视:“你不是去采购材料吗?怎么我看全是吃的?”
“吃饱了才好动工嘛……你知道,收生魂是很费精力的……”我理直气壮地将满满两手东西放到小桌上,最后才从袖中掏出红线白纸和剪子,认认真真地剪起我的纸人。
白辞翻了翻我的一堆伙食,最后翻出一袋甜馍馍,开始砸吧砸吧吃起来。我瞪了他一眼,他必须为刚才的言行而采取真诚的悔过和道歉。
白辞却旁若无我,吞下一个又拿起一串糖葫芦,挺正经地问我:“你那事儿什么时候能办完?”
听他说正事儿,我也收回目光,继续剪我的纸人:“两天吧。”
“嗯。”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在嚼第一颗糖葫芦。等他终于好不容易咽下并吐出核儿以后,又说,“那你第三天跟我去见神农。”
“好啊。”我问,“你见着神农了吗?”
或许是觉得还是馍馍好吃,他放下糖葫芦又挑出一个:“还没有……”
“见面的时候,最好披一件黑袍子……带帽的那种。”他补充。
“好。”虽然有点奇怪,但隐约觉得这是一个英明的决策,并且很重要。我也就没再多问。后来想了想,提醒道,“那袋馍馍,给我留莲蓉馅儿的……”
“……”
纸人完成后,我看了又看,觉得当真好看之余,又想,它太脆弱了,应该承载不住何氏这样的魔魂。于是我咬破了中指,在那纸人双眼染上血色,权当镇灵的血符了。
半夜的时候,我亲切地请白辞帮我去朱家别院画个阵,并慷慨地给了他一杯血。因为白辞的条件实在太简单……明天还要我买馍馍而已。
白辞是变成猫跳出去的。他出门之后我一直在脑补,猫爪子拿着一杯血在地上洒是什么情景呢?或许,是用头顶着?
但是他是以人的形象回来的。这等于打破了我所有的幻象。
第二我和白辞还在吃早点,(白辞正在吃馍馍),就见李铭通急匆匆地来了,带了许多不知那里求来的符,一脸讨好地看着我:“姑娘,你看我材料都帮您准备好了,不能让您操劳……请姑娘快随我去捉拿那个女人吧。”
我看了他一眼,又不屑地看了那堆三流玩意儿一眼,冷冷道:“你觉得这些东西有用吗?”
“啊?”李铭通有些反应不过来。
“算我提醒你一句。这些东西如果真的有用,何氏怎会还跟在你身后?”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白辞很意外地没有笑(大概是因为他还在吃馍馍)。
李铭通却真见了鬼似的赶紧扔了手上一沓符纸,两眼直勾勾地往身后身旁看。我说:“你看不到她的。只有死人,才能看得到死人。”
“什么?”
“怎么,难道你想看到?”我鬼森森地朝他笑了笑。
他果然又吓了一大跳:“不,不不……”他又起了疑,“那姑娘你……”
我沉默了,将他赶走:“你爱信不信。”
“……”
天知道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那天下午,我又去西街逛了一圈,并不忘买了许多好吃的,来填补我的悲伤(好吧我自己都笑了不怪你们)。何氏离这儿不远了,小纸人也差不多有了点防御功能,并不像刚剪出来那样脆弱了。
这几天放了好多血,我拿起小刀的时候特别特别不忍心。不过我一向是个敬业的人,还是认认真真将血涂在了红绳上。
白辞又睡着了。
我将房里的灯熄了,打开窗,一股凉风送进来,森森的感觉。何氏到了吧。
那纸人摊在桌上,血红的双眼放着暗光,我盯着它看了半晌,拿起来,举到面前的空气中。
几缕红烟浸入纸人,何氏的魂才算成了形,端端正正地站在我面前,神态小心翼翼的。何氏事先打扮过了,穿着平常妇人的干净衣裳,头发也束在脑后。面上大概施了脂粉,但依然掩不住苍白死气。只是这样的何氏,顶着一双上挑的血色眼,倒是清秀中多了份妩媚,见不得比李铭通的偏妾们差了。
她朝我笑了笑,惭愧地说:“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吓着姑娘了?”
“没有。”我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点上一盏烛,“先来吃些东西吧。这纸人办得有些仓促,就怕你不适应呢。”
何氏坐下,语调依然温弱:“是有些不适应呢……但这身子,倒是比以前轻得多了。”
烛光摇摇曳曳,她红琉璃一样的瞳仁忽明忽暗,含笑的神态好看得很。填补了些吃的,面上的苍白之色稍稍晴转了些。似是想起什么,她皱了皱眉:“清晗……她怎么样了?”
“你放心吧。有个好人家在照顾她。”想起那座水面之上的大雅之楼,我心中又起了疑惑。不过看那楼里姑娘的样子,该算个“好人家”的。
她吃了些东西就不动了,倒是我没心没肺地吞下一顿夜宵。而且我吃完以后还理直气壮、毫无惭愧之色地一抹嘴:“喏,我带你去吧。”
“好。”她又笑了,笑得很惨然。我瞥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我与世间的女子,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何氏再恨李铭通,要她亲手杀了夫君,大概依然是件对她很残忍的事情。
如果是我的夫君这样负了我,估计会被我杀死制成魂傀儡,永世不得入轮回了。
外面有些冷。我翻了翻,最后翻出一件红色的大氅,绣了一只特别大的鸟。呆愣半晌,我狠狠地瞪了白辞一眼:肯定是这家伙给我放的。
不过除却奢侈张扬,倒是好看得很。见何氏在一旁等着,我只好披上了,提了灯笼,踏入茫茫月色。
说起来,月亮又快要圆了。
朱家别院很是低调,藏得也隐蔽,李铭通没有在门口放守卫。转念一想,嗬,也不知李铭通还有多少胆量去寻守卫。
我回头看了看何氏,她蹙着眉,面色凝重地望着朱家的大门,目光穿透层层砖瓦,投入茫茫无的寻之的远方。
我招呼她:“来。”
然后卷起一道红光,上上下下将她好好打扮了番,才心满意足地点头,并推开了那扇古朴乌檀大门。
何氏原本还绵绵地哀伤着,被我这么一搅合,面上只剩尴尬之色,问我:“这可以吗?”
我认真地说:“很好看。”
平心而论,真的很好看的。凤冠霞帔,不管穿戴在哪一刻、哪一个女孩子的身上,都是无与伦比的堂皇明艳。
见她依旧踌躇不决,我说:“就算是去杀人,也该好好地杀。毕竟杀人是个重要的事情,大概跟成亲是一样重要的。”
“……”
“以死相许,以死结束。才可了断。”
何氏微微抬了抬浓密的睫:“好。”
她独自走进了门内,我看着她缓慢移动的背影,提醒:“中庭左回廊第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