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儿,你干啥哩?”隔着篱笆墙我听到由大娘在叫我。
“大娘,我在扎蚰笼子。叫我弄啥?”我看到由大娘站在篱笆墙那边。
“你看这已晌午错了,你大哥还未回来,是不是又让先生扣下罚跪哩?你跑到学屋里看看去。”由大娘指派我一个差使。
我立马放下手中的营生,去学屋找卯哥。
卯哥是我由大爷的大儿,比我大12岁也属兎,他一直在南花园子里念书,都好几年了。像今天这样让我去学屋寻卯哥已不是第一回,以前经常发生。放学了卯哥不回来,由大娘总是隔着篱笆墙喊我去找卯哥。说实话我也很乐于干这差使,一是因为卯哥的学屋对我有很大的神秘性,学屋我去过很多次,但一次也没进去过。只能在门外听学生们念书,看他们罚跪,看他们挨板子。总感觉那不是自己能去的地方,平时犯了错,爹娘有时恨得牙根痒痒,说最狠的话就是要把我送学屋让先生管教。其实我也很希望爹娘能兑现他们的狠话,到学屋里像卯哥那样念书,那怕罚跪挨板子,但是他们一次也没能兑现,只不过说说狠话而已。我想去学屋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想看到那些在学屋学习的学生的倒霉样,平时他们能说会道,感到比我们没进学屋的高好大的一等,当看到他们背不成书被先生打板子罚跪时,确实感到他们是一种活该。这也就是一种兴灾乐祸吧,谁叫你上学呢?
卯哥的学屋在南花园一个掌柜家的一座堂屋里,南花园子在我家南边不远处。我蹦蹦跳跳地来到掌柜家的大门前,看到大门开着,没看到看门的王大爷。我小心的走进了大门里,这时才看到王大爷从东边那一排牲口棚里走出来。王大爷是掌柜家喂牲口的,傔管大门。?
“你来干啥?”王大爷看我进了大门,老远就喊我。
“王大爷,我叫哥回家吃饭。”并用手指指北边的那三间学屋。他认得我,因为我经常来。
“还跪着哩,走不了啦。”王大爷笑着说。
我小心地来到学屋门前,门半掩着,能看到老先生坐在屋中央靠后墙的桌后,手拿一本书。桌前跪着两个人在地,一个是东街的大狗,另一个就是我的卯哥。看来其他的学生都放学回了家,这里只留下他们俩。看到这种阵势我当然不能喊叫,只能等待事情的发展。
我躲在门旁,看着屋里的三人。听到跪在地上的两位都在念着书,像和尚念经一样哼哼,我当然听不懂字语。这时听到老先生说了一句什么话,跪在地上的两位就停止了和尚念经。然后就听到大狗自已开始的背书声,声音很大,但时间不长大狗的背书声就开始卡了壳,最后只好停了下来。这时就看到先生从桌后站了起来,并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木板板,那板板有尺把长,三指来宽,我立刻就想到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戒尺,先生惩罚学生的一种利器。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我看到先生尚未走到跪在地的大狗的面前,大狗也很知趣地早把左手伸到了先生面前,先生更是不客气的对伸过来的手掌啪啪啪三声响,并在大狗的三声痛叫伴奏下结束。整个过程是那么自然,那么流畅,那么和谐,系毫也看不出是先生对学生的惩罚,这场表演让一个未进过学屋门的我怎么不感到惊讶!没想到平时那么严厉的老师和他的学生玩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先生重新坐定,竟味着第二过程的开始,下边就轮到了另一个跪在地上的倒霉蛋------我的卯哥。果然卯哥也开始了和尚念经,我在门外替哥提心吊胆,生怕他念不下去半路卡壳,那必然也要来一次大狗的过程。别的不说,大娘还等他回家吃饭呢。还好卯哥把经念完了,没卡住壳。
这时听到老先生说了一句什么话,跪在地上的二位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那。这时才看到老先生从桌后慢慢站起来,从两位肃立的门徒面前走过,竟直出了学屋门。这时两个门徒才随老先生的走过转过身来,一前一后的跟在老师后边也迈出了学屋的门坎。
我紧随上去抓住卯哥的手,小声对他说:
“大娘让你回家吃饭。”
卯哥低下头来小声说知道。
“那咱快走,别跟在他后头。”那意思就是咱快走几步,走到先生前边去,别跟在他后头慢悠悠。
我看到卯哥对我揺摇头,但没说话。同时听到大狗小声说不能超过先生。直到走出大门,先生朝东走去,我们三个朝西才算与先生分了道。
我很同情卯哥们的罚跪和挨打,就试着问:
“大狗哥,先生打你,你咋叫他打?咋不跑?你跑得快,那老头肯定追不上!”没想到他俩听了我的问话都笑弯了腰,大狗指着我旳脸说:
“你呀,你这个没进过学屋门的小家伙,真能笑死人!跑?怎么跑?”
“怎么跑?那还不容易。一看事不好就跑,一跑他就打不着了,他又赶不上你。我都是这样,在家做坏了事听到娘一吼,就知事不好,就得赶快溜。有时俺娘也赶一阵子,但是娘跑不过我,赶不上所以打不着。所以跑是一个好办法。大狗哥,以后老先生再打你,你就跑,等回来就没事了。”听了我的解释没想到他们笑的更厉害了。他们笑完了卯哥问我:
“婶每次要打你你就跑?回来就没事了?”
“是的,等一阵她气消了就没事了,真的。”我向他们保证。
“没进过学屋门的小家伙,我告诉你说这不一样,在家可以跑,在学屋就不行,不能跑!”大狗哥很正经的告诉我。
“那为啥?”我还是不懂。
“不为啥。不兴跑,这是规矩。”卯哥很郑重地告诉我说:
“你没进过学屋,你不知道学屋里是有很多规矩的。学生来到学屋里就要听老师的,书没读好,或者作了错事就要受到老师的惩罚,跪也好,打也好,你都得受着。刚才你也看到了,老师要打你,不要说跑,你就应该把手伸出来让他打,因为作错了事就该受到罚!这就是做学生的规矩。这样你才能学好,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正弟,你今年已八岁了,该到学屋里念几天书了,还是识几个字好。明天我就给卓叔说,让他把你也送学屋来念书。”
平时我就爱听卯哥讲学屋里的事,也不止一次的见到他被罚跪挨板子,原来这都是学屋的规矩。我从小就对卯哥的学屋感兴趣,但我不敢进学屋,因为怕挨打。
卯哥在私学上学直到解放,我们集成立了砖桥小学,私学被解散。卯哥很有学问,不上学在家领我们玩,教我们识字,给我们讲故事。直到后来我和凯弟走进学校,他都邦我们学习。他的私学底子很深厚,文言文水准也很高,又能写一手好毛笔字,所以讲起话来也与众不同。
卯哥的一生很坎坷,因他家解放那年被划为地主成分,他本人虽不是地主分子,但地主家庭这个魔咒也让他终生艰逃恶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