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砖桥集属柘城县,在惠济河东岸。听老人们说它过去曾归过鹿邑县和太康县,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三县轮流分管,实际上也就形成三县都不管。所以这么个农村集镇形势十分复杂,各种势力交织,很是混乱。
砖桥集是这一带农村较大的集寨,它有一座较完好的高大坚固的寨墙,把整个集镇牢牢地围固起来,寨墙外有又宽又深的护寨海子,海子里的水终年不干。寨墙四周设有寨门,分别为东门,西门,北门和东南门。面对惠济河的西南方设有小便门,出此门可直接到河边,过河上岸就是鹿邑县的孙楼村。砖桥集没有寨南门,原因是寨墙的南面几乎面对惠济河,无法开门出入,只好在它的东南方开设寨门,称之为东南门。寨墙大部分都是用很大的城砖砌筑,但是个别区段也有泥土堆制而成。寨门建造的都很高大坚固,上有寨门楼,除小便门外其他四座寨门楼上都设有宽大的阁厅,北门楼阁厅还塑有火神像,平时香火旺盛。寨门洞都很高大宽阔,可很方便的通行四匹马拉的铁边太平大车。宽厚坚固的寨门,全部用厚铁皮包裹,开关灵活。
我们砖桥集的寨墙不知是何年代兴建,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守护着它居民的安全。
还是这年秋天的一个中午,从西北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一支队伍,开始都是步兵,后来是骑兵,再后来是汽车拉的大炮。这支队伍与过去老百姓见到的哪支队伍都不一样,首先是他们穿得好,全是绿呢军装,脚下全是走路带响的牛皮靴;更主要的是他们的武器厉害,前边走的是马或汽车拉的大炮,当兵的背的全是带铁把的什么枪,全是乌黑发亮,后来听说这叫卡宾枪,全是美国造。
汽车,大炮,马队,一队一队的扛枪大兵,真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兵刃各在腰,乡村百姓路边望,尘埃不见古砖桥。
老百姓哪见过如此威武的大兵,听老辈人说当年的日本人威武,他们扛大枪穿皮靴,骑高头大马,未进村就对天放枪,以示他们的到来,让老百姓闻声四散躲藏。从那时天下就进入了混沌时期,各路兵马各种势力齐聚在那穷乡僻壤,揉搓那千难万险的百姓。
今天老百姓看到的是国民革命军新五军(这是我多年后才知道这个名字的,记得那是在高二暑假,县里档案部门抽几个学生邦助清理解放前的一些资料,从一些记载中才知道这次过的部队是新五军),大家都知道这是国家的正规部队,不会坑害百姓。原先看到来了大兵已逃避到寨东门外,甚至已牵牛抱物跑到大杨庄的乡亲们,听说来的是大部队,不是那些杂牌的队伍,也就放心回来站在路边看稀罕。大兵们过了一队又队,汽车过了一辆又辆,马拉的大炮过了一门又一门。太多了人们也看累了,于是不管男女老少就席地而坐看起了光景。
太阳还未落,看到一个骑马的传令兵沿路高叫:
“停止前进,就地驻防!”
于是看到大兵们就停了下来。
看景的老乡们一看,怎么着?不走了?要住下来?这事不好!没容得大家多想,于是一哄而散各自飞奔回家。停下来的大兵们也在纳闷,这老乡们又怎么了?本来都好好地,什么地方惊了他们?使他们一哄而散!
大兵们哪里知道,他们要住下来过夜,人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过去经常会有各式各样的兵住下来,当兵的住下来笫一条是要有房住,第二条要有饭吃。房从哪来?让老百姓腾。饭从哪来?向老百姓派。这是多年的老规矩了,谁不明白!
所以大家飞奔回家,把家中那些能值点钱的,特别是把那些能吃的,能牵的刚牵,能赶的则赶,能抱的则抱,男女齐上阵,一哄出家门,逃出寨东门落荒而去。
实际上咱穷家怕抢的东西本不多,何况平时大家都有高度的警惕,高标准的要求,精细的准备。这年头乱,大家都明白最要紧的还是吃,无论哪一号的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吃。而咱穷人缺的东西确实很多,但最缺的也是吃的。咱缺吃的,而大兵们专门来给咱要吃的,不给就抢!所以大家就悟出了这个道理:吃可是个大问题,一个要命的大问题!
所以平时大家都作好了大兵们来抢的准备,把那些不多的存粮都埋在了地下,直到需要吃时才从地下挖出来。对各家来说埋粮的地点和埋粮的数量那都属于绝密,各想妙招要把自已的那点粮食藏得最严实最安全,就是需要时挖出来也是不能让人看到的。
所以一但有个风吹草动需要临时抢运的,已经不是粮食,而是那些即不能埋又不便藏的,平时又需要的物件。如喂养的牛羊猪狗鸡鸭等,这些活物即不能埋,又不易藏,但它能让人吃,而且那些大兵们又特别爱吃这一口,你说不把这些吃物运出去哪能行?肯定不行!
该跑的都跑了,没跑的就在家耐心地等大兵们的到来。他们会来的,这请你放心。因为他们要吃要住,不来咋行?以往都是这样的。
爹牵着我家的那头小牛犊跑了,我和娘就站在门前等大兵们。时间不长路保长就领他们来了,有一大群人,每人都背着枪和背包。来到我们面前路保长就对站在门前的我叔说:
“王榔头,你哥呢?现在老总们都要住下,你们两家住五个人,把你哥家的房子腾出来,让老总们住。你哥家的人都住你家去。管五个老总的饭。”说罢马上就要安排五个大兵过来要进屋。
“慢着,慢着!”我叔慌了,随即上来挡住了那五个大兵,忙说:
“老总你慢着。路保长这不行呀,我和哥虽说都是两间屋,但这屋间太小,放不下多少东西,就两张破床就把屋填满了,屋里还支了个锅,还有一堆烧火柴草,屋里实在连个下脚的孔儿都没有,咋叫老总住?再说让我们管饭那就更难了,我们自已都没吃的,拿什么让老总吃呀?路保长你就行行好,让老总们改个门吧!”俺叔说的都是实话,不料路保长却这样说:
“王榔头,你说的再苦也没用!你看今天一下来了这么多老总,都得吃都得住,我咋办?只能往各家派,都难,那又能有啥法?就那吧!挤挤吧,有啥吃啥。”路保长说罢领着其他的人就走了,不再听我叔的申诉。
五个老总留了下来,听到他们说话都是叽里呱啦地,才知道这是一群南蛮子。其中一人好像是领头的,就连说带比划的对我叔哇啦一阵,我们也没太懂他的意思,但能看出他们是要把东西放屋里。叔看到这种情况只好对大兵说:
“老总,你等一下,让我们给你腾屋子。”
看到蛮子兵点点头站在了那里。他听懂了。
叔转身对我娘说:
“嫂子,把你们的东西搬到俺屋吧,咱给他腾。”
随即我和娘就进了屋,瞅瞅拿什么。首先要把破被子抱走,一要给大兵们腾床,二者我们也要盖。所以娘就把被子捲起,顺手把馍篮里未吃的两个馍也塞进棉被一起抱到叔家。我也顺手把几个生红薯裹进几件破衣物中,再瞅瞅也没啥可吃之物,就出了门。
我知道我家没有粮囤,平时只有两个破缸盛粮,如今这两个破缸早已转入地下,一个在大床底下埋着,另一个在厕所里地下。平时磨了面我们用一个瓦盆盛着,这个盛面的瓦盆上部虽说也破缺了一块,但缺口不大,不太影响盛面,因为盛面盆很少有盛满的时候。同时我还知道这个盛面盆现在是空的,因为我看到娘在老总们没来到之前就己把盛面盆实行了清理,把那所剩不多的杂面用布片包裹后塞进院中柴草堆。馍篮中所剩的两个野菜馍也被娘顺手捲走,当然还有那几块生红薯我也没能给他们留下来,屋里还有可吃的东西吗?我想不会有了!对不起,忘了告诉你,做饭锅肯定是涮净了的。
五个老总把他们的行装都放到了我们腾出来的屋里,随即背着枪又走了出来,有三个兵走出门外的同时把叔也拉了去。其中一个走到我面前,让我提起放在粪坑边的一个拾粪筐子,他也顺手抓起一个扁担,拉着我就往外走。娘看到了不依,拉我的蛮子兵转身对我娘哇啦了几句,仍然把我拉出了门。
看这阵势我也只好随他去,因为我怕这些扛枪的蛮子兵。因为我听不懂那家伙的蛮话,说不定他会揍我。
蛮子兵拉着我出了门,我看到外边有好多蛮子兵在干活。东边树桁里有几个人在锯树,有一个好像是叔,其他的两个是南边刘林大爷和凌大爷,还有几个蛮子兵站在旁边,等着把锯倒的树整个的拉到寨墙上去。蛮子兵拖着我来到寨墙下,原来这里早有一个蛮子兵和几个被抓来的村民,在往寨墙上抬木料,还有的往上运砖头。我们来到这里听到两个蛮子兵哇啦了一阵,就加入了他们的搬运大军。
我扛了一个木棍爬到寨墙上,看到远处也有好多人往寨墙顶上运东西,把锯倒的树也整个地拖上寨墙,堵住破塌了寨墙豁口。也有人把一个很大的树冠拖到了我们这里,蛮子兵指挥着众人硬是把那很大的树冠拖上了寨墙顶上,并堵住了一个豁口。
天慢慢地黒了下来,人们又累又饿不想干了,但蛮子兵不让大家走。结果只到很晚大家才回到家。
回到家看到我们屋里都在冒着浓烟,知道是娘和婶们在为大兵们做饭。后来听娘说,我和叔被蛮子拉走以后,家里就剩下一个蛮子兵,他让我娘给他们做饭。我娘推拖说没面,无法做。他就到屋里翻箱倒柜的乱找,那结果你肯定也知道:什么可吃的也无!他不甘心,气得哇哇乱叫。最后在院里发现了红薯窖,强行要我婶下窖拿了一篮子红薯,让给他们煮熟吃。
我告诉你这个蛮子兵是个笨蛋,他应该自已下去,那他就会发现窖里不只是有红薯,还有很多比红薯好吃的东西!我知道婶把他们没吃完的面和三只生蛋的母鸡经过扎嘴捆腿后也投进了红薯窖中,窖里还应该有掌柜家藏在我家的三件宝物:一对锡腊台,一个封了口的瓷罐和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除了那对锡腊台,那个瓷罐和箱子里放的是什么?我们不知道,只能猜想它肯定是什么宝贝,不然也不能费这么大劲让我们藏起来。
那个蛮子兵不敢亲自下到红薯窖来,看来他是怕下窖后遭到我们的暗算。
从这点看这些蛮子兵就不地道,要知道我们都是很正派的人,不能做那不义气的事。至于把东西都藏起来不让你吃,那也是有原因的。
娘把红薯洗净了放在锅里生火加柴,顿时浓烟充满了两间低矮的茅屋,继续产生的浓烟让狭小的空间容纳不了,于是就从门窗和一切隙缝中溢出来。躲在屋里想偷懒的蛮子兵被呛得从屋里三步并作两歩的窜了出来,边咳着不止边哇哇大叫。我娘也从屋里跑出来咳不止,蛮子兵就对我娘吼叫,他的话我们虽听不懂,那意思我们还是能明白的,就是埋怨我娘这火是怎么烧的?光冒烟不着火,呛得受不了!
我娘也委屈着呢,她也向老总吼,说是柴草湿不着火,怎能不冒烟!
正在这时一个蛮子兵不知从那弄来半斗白面,让给他们做饼吃。于是我婶也忙了起来,不大会我婶家屋里也冒出了浓烟。
五个老总就在我屋门前或坐或站哇哇他们的什么事,等那浓烟消散后的饭香。
蛮子兵的这顿饭折腾到半夜才算结束,这时我们才能坐下来吃点他们剩下的。我们全挤在叔家那两间屋里,把我们的屋让给了大兵。
第二天我醒的很晚,起来就没看到爹和叔。听娘说天未明蛮子就走了,你爹和叔都被蛮子兵抓了差,去给他们送东西去了。蛮子兵一走大家都赶忙找自己的东西,到寨墙上把自已的木料,还有被锯掉的树冠,甚至那些破砖烂瓦。
这次蛮子兵走时抓走了不少乡民给他们送东西,所有的太平车都被抓走,人们为了自已的牛和车也不得不跟了去。爹和叔第三天才把牛车赶回来,听叔说把他们送出了河南界,已进入安徽境。
这次新五军住俺集祸害人不浅,把俺集的树木凡是碗口粗的全锯光,因为太粗的费劲。为了一夜的佈防造成了我集好几年都是光秃秃,户家被吃被拿的物品几乎没有一家幸免。原来以为只有那些杂牌军祸害人,谁知这堂党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资料介绍:关于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五军
在国民革命军的编制序列中,历史上曾先后出现过五个新编第五军:
1。湘军叶开鑫部组成的新编第五军;27年3月在湖南被编为第五军,同年6月被改为44军。
2。建国予军樊钟秀一部组成的新编第五军;
3。河北民军孙殿英部组成的新编第五军:1939年4月孙殿英将两个支队扩编为两个师,并合编组成新编第五军,孙殿英任军长。43年5月孙殿英率部投敌,该军番号取消。
4。第43师和第45师组成的新编第五军。
5。第26师与其他两师组成的新编第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