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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老渔民

从占城海边重新坐上他们的大船帮,东王巴都葛巴哈剌率领着苏禄国庞大的使团定好罗盘,调正风帆,继续向东北方向行驶,很快就把占城国恐怖的鳄鱼海滩抛在后面。

已经离开占城很远了,可是许多人还是心有余悸。

张谦看到人们紧张的样子,大声说:“好了,大家别害怕了,这里已经是我们大明海疆了,他们追不上来了!”

慢慢地,人们开始平静下来,欣赏起中国南海的风光来。

艳阳高照,风平浪静,大海清澈透明,仿佛一眼能看到海底,呈现出一望无际的蓝色,但就是这蓝色,也有浅蓝、中蓝、海蓝、深蓝等多种颜色,那是随着海底的深浅而变幻的色彩,也有天上的云彩投射在海面形成的阴影!

前后两张布帆被风吹得鼓起了大肚子,大船帮船队在海面上快速前行。在他们身后,犁出一片雪白的浪花,惊起一片鱼群,无数的海鸟群跟着他们的后面鸣叫着、盘旋着。

东王站在船头,凝视着海面,心情变得格外高兴:经过一路风波,冲破重重险关,今天终于来到大明的海域,这是多么静谧、空旷、壮美的中国海啊!

大明国,我来了!

远处,几条木船上戴着斗笠的渔民正在撒网捕鱼,好像鱼儿挺多,一网撒下去,把拉网的人都累弯了腰。

一个汉子似乎在唱歌,一阵阵粗犷、苍老而又富有穿透力的歌声飘了过来:

“千里长沙万里塘,

祖祖辈辈吃海粮。

男人出海妻儿望,

莫凄慌——

风浪哪儿有我命大,

驾船归来鱼满舱。”

忽然,风向有些不对,一下子变成了西北风,吹得他们大船帮向东南飘去。张谦对东王说:“这风不对啊,怎么变方向了?快转帆吧!”

东王大喊:“各船注意,快调正风帆,继续向懂非方向前进!”

这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张谦奇怪地问道:“东王大哥,你听听,这又是什么声音?”

东王侧耳听了听,说:“没有什么声音啊,天空晴的这么好,没什么事,继续航行!”

张谦听了听,嗡嗡的声音没有了。就抱歉地笑了笑说:“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旁边那几条当地的渔船却慌乱起来,他们一边升起来风帆,一边大声喊道:“快来台风了,快走啊!”然后,起船向西方开去。

东王问到:“他们喊的什么?”

张谦听见了,他说:“他们说,台风要来了,快走啊!”

东王看看天空,感到没有什么变化,就说:“对大海的情况我也很了解,这种天气应该没什么事情,我们继续前行。”

张谦劝说:“他们是当地渔民,情况更了解,不妨跟他们去躲避一下吧。”

东王发愁了:“不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啊?我们这里也不熟悉,再走错了地方,怎么办啊?”

正犹豫间,西王的船从后面赶了上来,他粗声粗气地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东王说:“张谦老弟看到那些渔民走了,说是要来什么台风,要跟着他们去。”

西王哈哈大笑:“什么是台风?我西王爷整天在海上混,什么天气没见过?这天上好好的,怎么会有什么台风?”

张谦着急地说:“这台风是中国南海东海独有的大风暴,很厉害,可不能当儿戏!”

西王说:“如果他们是一群海盗,把我们引过去,抢我们的宝贝怎么办?”

张谦说:“刚才没有看见他们在打渔来着,怎么能是海盗?”

西王说:“海盗还能在脸上写着?他们就不会装成渔夫?”

这时,有一条渔船朝折返回来,径直朝他们驶了过来,船上的一位老渔民,面如重枣,声如铜钟,他大声喊道:“看,骑马云上来了,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台风可不等人!”

张谦朝天上一看,天上一团一团的白云变成了长长的马尾状。他说:“看,云团和风向都变了,肯定是台风,这些渔民整天在这里打渔,他们很有经验,快走吧!”

东王一边调转帆船,一边果断地说:“好,我们跟着他走!”

刚走了一会儿,黑云已经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海面上的风力逐渐增大,涌起的海水形成巨大的浪差,大船帮在波浪上起伏颠簸。

老渔民喊道:“坏了,来不及回去了,我们要找个避风的地方!”

张谦喊道:“老人家,去哪里避风,听您的!”

老渔民把船转向正北方向,一边带路,一边喊道:“我们去三脚岛!”

天上开始飘起了小雨,风浪更大了,他们跟着老渔民的船,跌跌撞撞地向前行。不久,前面出现了一片岛礁,岛礁的北面中间有一个开口,他们从开口处钻了进去。

嗬,这里还真是一个避风的好地方!四周是一片沙堤,中间是一片巨大的泻湖,只有一个口和外面相通,里面已经有不少的船进来了,还不时地有木帆船开进来。

老渔民带着他们找到一片岩石,把船抛了锚,把巨藤系在大石头上,东王招呼大家着自己的东西爬上沙堤。

沙堤上已经有不少的人,在诅咒着可恶的天气。

老渔民生气地问他们:“你们怎么回事儿啊,看见台风要来,怎么不走啊?”

东王听不懂老人的话,抹抹额头表示敬意,说道:“谢谢老人家,领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

老渔民一听他说话,又打量着这群五颜六色、穿着上衣,腰间套着裙子的人,突然笑了:“哈哈,原来是南洋来的人,错怪你们了!我下过南洋,去过很多地方。”

张谦将东王、西王介绍给老渔民,说:“这是苏禄国的两个岛上的王爷,旁边还有一个岛上的王妃,他们是一起来大明朝拜的,要去北京见皇帝!”

老渔民哈哈哈大笑,笑声格外爽朗:“哈哈哈哈,原来还是南洋来的老客,要去见皇帝,见他做什么?我这里可是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给个皇帝也不换!”

东王问老渔民家在哪里,老渔民介绍说,他是琼州潭门镇人,祖祖辈辈在这南海打渔,年轻的时候,也下过南洋,冬天的时候,随着冬季风入海,在海里打一些珍贵的鱼类,一路南下,去满剌加、渤泥去卖,换取一些珍宝、香料,然后第二年的五、六月份,西南季风一来,就顺风漂了回来。现在,年龄大了,就不再去那么远了。

看着这位满脸沧桑、声音洪亮、热情助人的老渔民,大家都肃然起敬,也对他充满了信任。

他们坐在沙堤上吃了一点东西,想找个遮雨避风的地方,老渔民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们这南海西沙的岛上,都是这样的珊瑚礁,没有能躲雨的山洞,这个岛叫三脚岛,平常很少有人住,只是在这里避避风,落落脚。”

东王看着空旷的沙堤,担心地问:“这里能躲避得了台风吗?”

老渔民摇摇头:“不知道啊,每次台风大小都不一样,能不能躲避得了,也很难说。你看那边,有一个小观音庙,我们都是祈求观世音大士保佑。”

东王自言自语地说:“那我们就祈求真主保佑吧,看在我们这么辛苦来中国朝拜的份上,让我们过了这一关,能够去北京城,见到皇帝!”

午后时分,三脚岛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风也更加急促,雨点儿打在脸上,生疼。

老渔民回到他的船里,拿来三件椰子叶做的蓑衣,对东王说:“我出海时带的蓑衣,你们不嫌脏,就披在身上,遮遮风雨吧。”

张谦说:“老人家,您留下一件,自己披吧。”

老渔民把胸脯捶得山响,说:“我这身板,再大的台风也扛得住,给你们的人穿吧!”

东王把三件蓑衣拿在手里,心想,只有这三件,给谁穿呢?第一件应该给峒王妃,她一路上忧伤过度,身体变得特别虚弱,这大雨一来,肯定撑不住。就把第一件蓑衣送给了峒王妃,说:“弟妹啊,你身体弱,就披上它吧。”

峒王妃看看这件已经辨认不出颜色的老蓑衣,呲呲牙,本不想披,可是忍不住冻得牙齿打颤,狠狠心,拿起来披在身上,然后像时装一样抖一抖,说:“先顾身体暖和再说吧。”

东王想把第二件蓑衣给葛木宁,毕碧卜却走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嗬,峒王妃需要疼,葛木宁需要疼,我就没人疼啊?”

葛木宁说:“先别给我了,给毕碧卜吧,她身子弱,我从小干活,和那位打渔的老人一样,从来都不会生病!”

东王给毕碧卜穿在身上,说:“那你穿上吧,别着凉。”

毕碧卜穿上蓑衣,也不管多脏多破,心里甜蜜蜜的。

东王把第三件蓑衣交给葛木宁,说:“那你就穿上吧。”

葛木宁把蓑衣接过来,给东王披在身上,疼爱地说:“我身体棒,从来没问题,还是你披上吧,你如果病了,那我们这一行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主心骨了!”

东王不要,但是葛木宁死死地抓住蓑衣套在东往脖子上的绳子,说:“别争了,不好意思,别人都在看呢,放心吧,我没事儿!”

东王还想挣脱,葛木宁说:“反正我是不要,你如果不穿,我就给哈拉一林了!”

东王这才将蓑衣披在身上。

雨水真冷啊,没有穿上蓑衣的人们,被雨水浇得浑身瑟瑟发抖。

老渔民走到旁边一个人群里,大声喊了起来:“潭门的渔民们,特别是那些小年轻,把你们的蓑衣献出来吧,那边是苏禄国的客人,连女人都没有蓑衣,你们能坐得住?别说不认识人家,来了,就是咱的客!”

一个年轻人按照老渔民的吩咐,又搜集了几十条蓑衣,给送了过来,所有的女人、孩子都披上了蓑衣。

大雨越来越急,倾盆而下,几分钟时间天地连成一体,朦胧不清。狂风越来越猛,涛声轰鸣。

人们坐在雨水里,相互依成一团,一任狂风暴雨冲刷着!

起大潮了,海水涌上了沙堤,越来越高,渐渐漫过了人们的脚!

啊,又一阵大浪涌来,海水已经漫过了人们的膝盖!

女人歇斯底里的惊叫声合着呼啸的涛声一遍遍响起,这是最后的绝响吗?

关键的时候,东王心里沉静下来了,他喊道:“大家都站起来,站在一起。手挽着手,抓紧了,别让你旁边的人被浪头冲走!”

大家都按照东王的吩咐,站在一起,胳膊紧紧地挽在一起。

乌云密布,暴雨如注,海水一轮又一轮地上升,已经齐腰深了!

也许,只要一个浪头,这些人就会被打到海里去,什么都不会留下!

葛木宁摸索着来到东王的身边,她也把三个王子叫到一起来,他们五个人紧紧依偎着。毕碧卜也忘记了那些不快乐,她拉着老爸穆哈伊,围在东王和葛木宁的外面。在他们外面,是三个岛上的人们,都紧紧地挽着手,一圈一圈地站在一起,等待着那一个最后时刻的到来。

西王大喊:“我还不想死呢!谁来救救我啊?!”

峒王妃骂道:“没出息的人,死都不会死!”

没有人再说话,大家抱定了一个心愿,死,我们就死在一起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道霞光从西边的天际撕开了口子,斜着把光束投射到这黑暗的海面上来,雨慢慢地停了,轮番冲击的大潮如败兵一样无所遮拦地溃退下去。

那西边天际的豁口被霞光越撕越大,终于,乌云越来越稀薄,最后竟然成了夕阳的俘虏,变成了漫天的彩霞!

台风走了,大潮退了,天晴了!

人们从惊悸中慢慢反应过来,看看大潮退去留在沙堤上的晶莹的贝壳和乱爬的海蟹,如梦方醒,灾难终于过去了!

东王让大家把蓑衣脱掉,峒王妃和毕碧卜都舍不得脱,要留着做纪念,东王说:“做什么纪念,人家老渔民要带回去呢!”

东王、张谦和三个王子们等人一起抱着蓑衣去找老渔民,老渔民正在收拾船帆,准备回家。

东王诚恳地说:“谢谢您,老人家,还给您的这些蓑衣,救了我们这些人的命!如果不是你领着我们过来,我们说不定就葬身大海了!”

老人一听他们说感谢的话,却显得格外局促,变得不会说话了,他搓着满是老茧的大手,说:“这,这是哪里的话啊,见外了!”

东王说:“老人家,您先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老渔民问:“什么事啊,我们要回去了?”

东王说:“我去给您拿一点儿珍珠,表示感谢!”

老渔民大手一挥,说:“那是什么话,我可不稀罕你的什么珍珠,留着给那个皇帝吧!”说罢,都也不回地走了。

东王追着他,大声问:“老人家,你想要什么?说啊!我要告诉皇帝,让他感谢您!”

老人说:“我就草民一个,值得他来感谢?皇上他找不到我的,哈哈哈哈!”

老人已经调试好了船帆,向着西北方向,渐渐远去。

一片歌声从老人的身后传来,歌声世那么粗犷、苍老而又浑厚,仿佛穿透了整个大海。

“千里长沙万里塘,

祖祖辈辈吃海粮。

男人出海妻儿望,

莫凄慌——

风浪哪儿有我命大,

驾船归来鱼满舱。”

东王回转身,也去收拾他们的大船帮,看看大海已经风平浪静,就招呼着船队驶出港湾,继续向东北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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