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崖,剑影浓浓,如笔走山河,剑分春秋,那剑里含着恨,恨世间这许多不平事,那剑里含着怨,怨世事苍凉人情薄。
剑影淡了,散了,停了,像一阵风雨吹过了山峰,山峰上掉落了几粒尘埃,山还是那座山,可是尘埃不在了。
姜昭仙握着手中的长剑,心中愁绪稍解,不由怔怔的望着远峰,从今后,从今事,都罢了吧,都罢了吧。
一声叹息,轻轻的在她身后想起,似在赞叹眼前的美人美景。一个声音赞道:“咱们天绝门中第一人,我从前总以为是你师父,现今看来,竟是另有旁人。”
姜昭仙惊觉身后有人,诧异道:“师娘。”
赵桐英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我今日偶然得见,竟不知你剑法竟修炼到如此地步,只怕用不了多久,你便能修习通天绝地神功了,假以时日,只怕这天绝门中只有你师父能与你喂招了。”
姜昭仙微感窘迫,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
赵桐英轻轻拉起她的手,叹道:“你心中不痛快,是不是?”
姜昭仙眼圈微红,正不知说什么话来遮掩情绪。赵桐英又道:“我心中也并不痛快。”
姜昭仙微感诧异,赵桐英道:“山儿对你情根深种,我只怕他会负了卓菡的一往情深。”
姜昭仙忙道:“不,不,师娘,他绝不会的。”
赵桐英打量她几眼,道:“你怎敢断定?”
姜昭仙玉脸微微涨红,道:“韩师兄重信守诺,既然在众人面前发现了誓言,即便他一时转圜不来,将来总有一日会明白,自会一心一意的对孟师姊。”
赵桐英目光如电,上下扫了她几眼,半晌才道:“是了,你与他从小儿一块长大,他的心性脾气你自然清楚,你说的大约不错。”
姜昭仙闻言,含羞低下了头,不敢抬起去看赵桐英的神色。
赵桐英拍拍她手背,道:“你告诉我,那美人目的珠子是如何到了卓菡的手中?”
姜昭仙脸色一白,目光中珠泪就要盈盈落下。
赵桐英看她神色,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心想:“仙儿目中含泪,楚楚可怜,便是我见犹怜,也难怪山儿为她神魂颠倒。所幸她性情端方自持,倒更令人怜惜。”她道:“是你悄悄将珠子送给了卓菡,并告诉她使用之法,是不是?”
姜昭仙垂下头去,轻轻道:“我知道二师伯知道了定会责罚韩师兄,所以才偷偷的放到了孟师姊的门外,我想只要不是我,二师伯便不会生气,只是没想到。”说罢,一滴珠泪从眼睫滴落到草丛中,那草沾了美人珠泪,也变得晶莹可爱起来。
赵桐英怜惜道:“从你和山儿一上山,卓菡的心思便放在了山儿身上。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姜昭仙道:“弟子愚钝,其实并未发现,只是韩师兄下山一年,弟子常常见孟师姊望着观凤崖发呆,才妄自揣测的。”
赵桐英低声道:“是了,你性子清冷,心思并不在山儿身上,自然发现不了,我当初便也如你一般,哎!”她心思缥缈,过往旧事如清风徐徐扑面而来。
姜昭仙心中微感诧异:“师娘怎地如我一般?”但见赵桐英微微出神,姜昭仙不敢出言相询,便陪在一侧静静的站着。
两人并肩而立,山风温柔,吹动二人衣袂,一个英姿飒爽,一个温雅清新,两样风采,别样动人。
许久,赵桐英才回过神:“如今这般,未尝不好。你二师伯对你师父颇有成见,这些年也总不见缓和,哎,即便山儿对你有情,不得师长答允祝福,依你和山儿如此重情重义,只怕也不会快活,今日这般,也算命途使然,姻缘造就。”
姜昭仙听到命途使然,姻缘造就八个字早已有些痴了,微一愣神,轻轻道:“是!”
赵桐英怜惜的轻抚她的长发,道:“这些年,因着我和你师父,倒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姜昭仙吃了一惊,道:“弟子深受师父和师娘大恩,师父教我武功,师娘处处爱护,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弟子没觉得委屈。”
赵桐英微微一笑,道:“你这样想,我心里还好受一些。”
姜昭仙听师娘话中有话,只是不敢多问。
赵桐英心事重重,不自禁的又陷入沉思:“假若当初澹弟没拜在爹爹门下,我与三师兄又会怎样呢?三师兄一向对我很好,他武功比我高,却总是让我欺负,我闯了祸,他来帮我收拾,我想要的东西,不管怎样无理取闹,他总想方设法的帮我得到。我从前也总觉得大抵就要嫁给三师兄了,他会一辈子让着我,护着我,我一生也绝不会不快活。“
”可是,后来澹弟来了,我的心却变得不想从前那样喜乐无忧了,他勤练武功,我偷偷陪着他练,他剑法精进,我真心为他高兴,他受伤了,我是那般难过,原来喜欢一个人,连心都不是自己的了。可是我那时候只是一味的喜欢着澹弟,三师兄如何伤心落寞我又怎么看得到呢?即便看到了,我也只不过安慰一两句便算了,绝想不到三师兄是为了我伤心难过。“
想到此处,心中极是动容”哎,三师兄那般对我好,可是澹弟来了,我知道我这一生绝不会再嫁给三师兄了。大师兄和二师兄埋怨澹弟横刀夺爱,其实,是我自己心思变了。哎,如今我得偿夙愿,与澹弟双宿双栖,可是想起三师兄,心里便不会快活,但要我舍了澹弟,却终是不能,情之一事,哪里能两全其美呢。”
正自愣神间,忽听远处一声声呼喊由远及近,“师姊,你万万不可做傻事。”姜昭仙脸色发红,微感窘迫。
赵桐英笑道:“看来风儿对你颇好。”
姜昭仙窘迫稍解,道:“小师弟性子豪爽,有任侠之风。”
赵桐英点头道:“不错,正是我辈中人。”
只见一个少年急匆匆的从山下冲了上来,来人正是沈风谷。
原来他自听到朱友寸和戚友方的谈话,凝神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此事绝不可教师姊知道,知道了只怕她更要伤心,拿定主意才回过神来,暗叫糟糕:“师姊已走了许久,可千万不要什么傻事。”
他疾奔向雷泽潭,遍寻芳踪不见,便又往神女崖来,路上越想越急,生怕姜昭仙一时想不开,不由得大呼小叫,一路跑了上来,乍见姜昭仙安然无恙,心中一喜,拉住她衣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道:“师……师姊,你可不能做傻事。”
又向赵桐英道:“师娘,你也是来劝师姊的,是不是?”
赵桐英忍不住大笑,道:“不错,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师娘只怕也劝她不住。”
沈风谷大惊,道:“师姊,你当真……”说罢,更紧紧的拉住她衣袖,生怕她就要飞身往崖下跳去。
姜昭仙轻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什么傻事,还不快松手。”
沈风谷急道:“你若跳下去,我便也跟你跳下去。”一双手紧紧抱住姜昭仙。姜昭仙无端被人怀疑轻生,本就窘迫难言,急欲挣开沈风谷拉着自己的手,此时听到他说什么你跳下去,我也跳下去,语态皇急,情谊真诚,不由得怔了一怔,心中感动万分。
连日来的憋闷统统被眼前人的赤子之心一扫而光,仿佛百草逢春,云开雾散,万里晴空朗朗,光风霁月无限山川近在眼前。
她心底一软,本欲挣开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沈风谷的后背,柔声道:“师姊跳下去做什么,跳下去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小师弟。”
拍了一会儿,仍不见沈风谷动弹,却惊觉衣袖湿了一片,沈风谷埋头在她臂弯中,喃喃道:“你跳下去,我也跳下去。”
姜昭仙一时惊住,眼泪急速涌出眼眶,收也收不住。她柔声道:“我还要教你武功,将来你还要做一个大侠,哪里就会跳下去呢?”
赵桐英瞧着眼前的姊弟情深,感动之余,心头却忍不住酸涩:“从前,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和我也是这般情谊,可是现在,三师兄踪影全无,多半远走江湖,山高水远,死生难逢,大师兄生性仁厚,对我虽不如从前般亲近,却也绝不令我难堪,二师兄性子刚强执拗,屡屡与澹弟针锋相对,对我也多有埋怨,幸好澹弟大度端方,从不计较,不然可真让我为难。”
她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瞧着眼前兀自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少女,心情复又转好,笑道:“师娘在此,你们谁要跳下去?”
姜昭仙神色发窘,手上稍稍用力,沈风谷不好意思的松开搂着姜昭仙的手,姜昭仙窘境得解,稍微松了一口气。
沈风谷抬头看她,满面泪痕的小脸脏兮兮的,姜昭仙轻轻的扑哧一笑,沈风谷见她笑了,也情不自禁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好像清风正好吹到了一朵香花,美景正好遇到了良人,琴心正好入了知音耳,在纯真的年纪正好见到了纯真的你我。
赵桐英被这笑声感染,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山中岁月,从来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