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浑身一软,开始大口喘息起来。经过刚才的惊险时刻,他的心脏还在疯狂跳动,看来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他手肘抵在膝盖上,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狂揉眼睛。从刚醒来开始,阿星的眼睛就一直不大舒服,就好似眼皮底下总有异物清不走。他相信这是因为过度劳累,因为从前连续几天熬夜制陶的时候,也会有差不多的感觉。
梦中那人预言的不假,的确有东西来吃他了。
那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要提醒我?太多疑问无法解释,但不管事情如何费解,实际就是这样发生的,只不过仍有一点差错——那人说的是“它们”,而真正找上门来的只有一头怪物。
可单单一头怪物,就已够他出生入死。要不是有界铳在手,他可能早就成了腹中食。
阿星抱着头,脑袋里再次出现梦里的话语,像警钟一般反复在耳边撞击。
“不能再做梦了。”
“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一口一口地吃掉你。”
蓦地,他心中一凌。
……等一下,难道说刚才的那个东西,只是个打头阵的?!
阿星猛地抬头,鸡皮疙瘩瞬间爬遍全身!
随后他两脚抽筋似的一缩。
不好!
阿星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只听“轰隆”一声,便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
竟是另一头怪物破土而出!
它两侧嘴巴一张,分别咬住阿星的左右胳膊,而中间的大嘴几乎贴着他鼻子,一边怒吼、一边呼出酸臭难闻的气味,狂妄宣泄着得意和傲慢!
阿星疼得眼泪直流,喊叫不停。他两条胳膊迅速被鲜血染红,胸口衣服也被轻易撕烂。怪物沉重的利爪深嵌入肉里,令他根本动弹不得!
他现在才知道怪物为什么长了三个头,但已经迟了!
“喀!”
阿星清楚地听到一声脆响,好像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紧接着肩膀上方传来钻心的剧痛。
不是吧?!
他瞪大了眼睛,痛苦地瞟向一侧,不敢相信脖子已被那怪物一口咬住,而自己的鲜血正喷涌如注!
即便如此,怪物却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两排尖牙反而咬得更紧,进一步加速着猎物的死亡,就像大多数捕猎者会做的那样。
阿星当然不甘心等死,他明知每动一下都可能疼晕过去,但还是艰难地向一侧伸出手。奈何他身体被死死压着,一旁的界铳虽近在咫尺,终究离指尖差一两寸的距离。
他-妈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突然,一道血箭溅在他脸上,紧接着眼睛感到一阵刺痛,顿时泪如泉涌!
这种刺痛远比之前来的剧烈,远远超出可以忍受的地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要从眼球里钻出来!
“呃啊——!”阿星大声惨叫,闭上眼睛拼命晃动脑袋,可疼痛感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直疼得他汗流浃背,快要坚持不住。
蓦地,他浑身一热,体内界力竟开始疯狂涌动,如地锅中的沸腾热气亟待喷发!
阿星只觉一股力量无处发泄,简直要撑爆他的身体,于是忍不住十指一扣,紧紧抓住怪物的两个下颚。刹那间,刺痛陡然消失,他猛地睁眼,视线内尽是苍白如雪!
这种感觉!
好熟悉!
阿星顺势一推,界力自丹田喷涌而出,同时两只手掌大放光芒。他一对银眸淌出两股纯白光流,似龙须飘摇而上,透着难以名状的威严!
怪物立刻嗅出危险,急忙松开两张大嘴。不料它刚一收口,却又被血肉模糊的手指扳回来,竟一时动弹不得!
不是因为少年的力气突然增大了,而是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将它摁在原地,不断地吸引、压迫、侵占它的身体!
它竭力嘶吼、挣扎,困惑而愤怒,但马上遍布全身的绞痛令其不住发抖,很快吼声逐渐变成悲鸣,接着又成为充满恐惧的呜咽。
局势骤变,阿星惊讶之余,咬牙顶着怪物的重量慢慢站起。如潮的界力经由二者体内,在他手掌间不断循环往复,与此同时,白光逐渐吞没怪物的四肢和躯干,直到它全部沉浸其中,化为一只庞大的光球!
光球内,依稀可见怪物竟在收缩变形,像是被无形之力野蛮地挤压——先是甲片崩碎,随后皮肤迸裂,最后“嘭”的一声,突然从中爆出大片血雾,把半个山洞都染成鲜红!
肉屑夹杂汗水,漂浮在灼热、污臭的空气里。洞外,久违的雨声突如其来,让此刻的阿星感到一阵恍惚。
结……结束了?
阿星浑身冒着白烟,脚下是扭曲到无法辨认的怪物尸体。他大声地喘息,然后阵阵干呕,极度的疲惫使他双腿发软,扶住墙才能勉强站立。
等一下,这是……
阿星摸向脖子,整个人突然愣住。
之前差点被怪物咬断的脖子,现在却完好如初、疼痛全无!
他赶紧又检查了其他部位,发现手臂、肩膀以及胸口的伤口全愈合了,就连腹部的火弹疤痕都消失不见——也就是说,身体竟奇迹般地焕然一新!
然后他又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之前的刺痛也烟消云散。
呆立了良久,阿星脑子里仍乱糟糟的。他寻思无果,干脆坐回到篝火旁,重新堆起薪柴,但屁股刚一着地,又“噌”地站起。
不行,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了。刚才运气好才弄死一头怪物,下次可就讲不定了,而且别人已经警告过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阿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决定即刻动身。于是他揣起界铳,捡起一支火把,犹豫片刻后又将火堆踢灭,造成一副早就离开的景象。临行前,他费大劲把怪物的尸体拉到洞口、扔下悬崖,顺便又摘了些浆果。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想必尸体很快就会被野兽分食了。
确认了没有后顾之忧,他才拖着灌了铅似的两条腿,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开始向洞穴深处探索。
前路阴冷潮湿,但好在空气畅通,任由阿星自由地大口呼吸。依照走迷宫的诀窍,他只要认准一侧岩壁走下去,就算中间出现死路,最后也总能找到出口。
等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阿星心里却越来越觉得古怪。到现在为止,这洞穴都只有一个方向,中途也没有岔路和沟壑,就连宽高都没什么变化,就好像是人为挖出来的一样。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人会专门在这种地方挖洞,一是根本没什么用,二是在山体内挖凿深洞实在不易。
他嚼着浆果,看着脚下的坑坑洼洼的路,脑海反复出现刚才死里逃生的画面,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星还没什么头绪。
不过,他现在能回忆起在迷雾氅里的最后时刻,自己曾有过差不多的感觉——世界一片苍白,界力止不住地喷涌,明显地感到身体上的变化……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他盯着手心里的浆果,突然想到没多久之前,自己把一树的红果子都看成白色的事情。
这么看来,眼睛的不适根本不是幻觉,更不是因为自己疲劳过渡,而是身体发生变化的某种前兆。
是因为发生了那种变化,他才得以从迷雾氅逃脱出去的吗?
这种变化,又跟自己死而复生、全身伤愈有着什么关联吗?
当初在后山的坟地上,蓝眼女妖给他灌下去的那碗血,究竟是不是这一切的开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接下来它又会继续给自己带来何种命运?
阿星皱着眉,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此时此刻,他无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他现在十分肯定。
如果说,困在迷雾氅时他仍神智不清,没办法想起太多的细节,但这一次杀死怪物的经过,他却能记得绝大部分。他心里十分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一个无比凶残的家伙突然就无力抵抗,然后在短短的时间内惨死。
是的,阿星知道自己如何杀死怪物,但这恰恰是他最难以理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