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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星光乍现(三)

强化术。

阿星确信,刚才他用来对付怪物的就是强化术。

即使“强化术无法对活物施展”世人皆知,也不能动摇铁一般的事实——从他体内喷薄而出的正是天工界力,而界力在两掌间左进右出的奇妙感受,跟他在《天工宝典》里学来的一模一样。最后,就连怪物的尸体都像极了被强化过度的坯子。

换句话说,他杀死那个怪物的方式,跟强化一只陶碗没什么本质区别。

阿星摇了摇头,不禁苦笑。如果半个月前有人告诉他:“靠,阿星,上次我用强化术杀了一头野猪,可他-娘的牛逼了!”他一定会觉得遇到了疯子、醉鬼或者脑子进水的大傻蛋。现在,他自己却成了那个疯言疯语的傻子。

问题还是出在《天工宝典》上面。

因为改变阿星以往催动界力方式的,正是《天工宝典》中关于循环律的内容:天工界人触碰物质,即形成一个循环,界力在环中重复运动的状态就是循环律。

阿星的强化技术之所以突飞猛进,便是由于受到循环律理论的启发,但他自知领悟的只是书中最浅层的皮毛,简单的陶艺也不足以印证循环律的真正妙处。

然而之前他对怪物施术时,明显感到体内界力的循环往复,而这种强烈的规律性非常接近书中的描述。

再者,关于强化术的种种特点和限制,很多书籍里其实都记载得明明白白。就连老师也在课堂上讲过多次,天工界人士无法强化活的东西,而且课本里也同样是说的一清二楚。

但薄薄一本《天工宝典》道尽天工界的修习技巧,小至修习者的情绪、姿势,大到突破终极瓶颈的准备工作,却唯独没提到“强化术不能对活物生效”或诸如此类的话,似乎这本书的作者遗漏了,亦或是压根不相信所谓的“常识”,仿佛秉持着“万物皆可强化”的另类原则。

阿星的记忆力一向不错,看漏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所以他越是细想,就越觉得《天工宝典》太蹊跷了。况且,书里本来就有好多内容他闻所未闻,就好像这本书从来都没在坊间流传过,这就更加肯定了他的怀疑。

最他纳闷的地方便是,为何这样一本奇书会在陈叔手里?而且从床底一堆小黄书里翻出来,怎么看都太随意了吧?

不管是否自己多虑了,总之找到陈叔问个清楚后,什么都能引刃而解。想到此处,阿星心中愧疚之情油然而升——若不是陈叔的《天工宝典》,自己哪有机会活过今晚,现在居然还在怀疑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要是被陈叔知道,一定会被关进窑里的。

他脑海里浮现陈叔黝黑的脸庞,以及脸上永远目光坚定的眼睛。那双乌黑的眼睛既严厉又亲切,使人信任,也能在每个寒冷的夜晚带来温暖,就像此时他手中的火把一样。

一阵凉风骤然吹过,差点吹散了阿星的头发。他停下将马尾扎紧,再抬头时眼前突然一亮,竟发现出口就在不远处,甚至还能瞧见雨后晴空的淡淡星光。

但他却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只觉得事情很不对头。事实上,一种微妙的忐忑一路伴随着他,并且越发浓烈,直到现在终于达到了顶点。

自打一开始,阿星走的就全都是上坡路。

他原本认为山洞内上下曲折很是正常,但显然马上就到达洞口,却根本没有遇到任何岔道或下行的路径。也就是说,这是一条只向上延伸的山洞,而在这样的山洞里行走,走八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座山。

“呼,累死老子了!”

片刻过后,阿星站在山顶的飞岩上,身后是被乱石封住、只剩两三尺宽的洞口。

雨果然停了。他暂时放下所有烦闷,尽情呼吸清新湿润的空气,视线越过黑压压的山林,越过灯火阑珊的镇子,越过大片宁静的稻田,停留在不知道有多遥远的星空上。

真美啊……

在冕水镇生活了十几年,他还从来不知道前山原来有这么高,也不知道如此高的地方可以看得那么远。

站在这个位置,让阿星有了种俯瞰众生的错觉,仿佛摇身一变就能成为跨界神那样的人物。他沉醉了许久,突然回头望向洞口,脑子里蹦出一个怪异的念想。

倘若段绮光说的是真的,那位跨界神确实在银月泉里验过界,那么当年的他该是以什么方式过来这儿的?是大摇大摆地闯进去,还是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抑或是从天而降,化作一颗滚烫的流星贯穿山体、直捣黄龙呢?

说不定这条笔直的山洞,便是因此得来的。

阿星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在理,情不自禁地点头微笑,此刻似乎已经抛却了疲倦。他一时兴起,忽地抬脚将一粒石子踢飞,却不想裤腰松动了一下,别在里头的东西顺势落了下去。

那东西磕在岩石上,连续发出清脆的声响,才叫阿星终于缓过神来。

不好,是界铳掉了!

他猛一伸手,差点失去平衡掉下悬崖,直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但等他好不容易站稳后趴下,再用火把一照,发现界铳已经卡在底下的岩缝里。好在岩缝的位置不是太远,目测相差了约莫丈许的高度,而且暂时不用担心被山风吹走。

阿星赶忙左顾右盼,想找找附近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东西,比如藤条、长竿等等。但他看了一圈下来,发现光秃秃的山顶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他无奈又回到原地,小心翼翼地朝下张望。直接下去的话,很可能就这么一路跌到底,想想都好可怕。但是没了界铳,就等于唯一的安全保障没有了,他还拿什么去对付一路上的牛鬼蛇神?

对了!

阿星眼前一亮,突然心生一计——既然距离太高没法下去,而上下的岩层正巧又是一体的,所以干脆强化自己所站的地方,一旦岩石收缩变形,这距离岂不就缩短了?

道理听着很简单,但要是放在以前,阿星是万万不敢这么想的。但是现在的他却很愿意去试一试。即使他强化岩石的经验几乎没有,并且以他普天下境的水准,强化岩石还算是跨境施术,效率肯定是非常低下的。

无非是浪费些界力罢了,他想。陈叔都说我界力储备超出常人,应该不假的。

说做就做。阿星找准地方,双膝跪地,两只手掌紧贴着冰凉的石面。他慢慢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一边回忆《天工宝典》中的口诀,一边接触体内尚一片混沌的界力,开始吐纳冥想,尝试与岩石建立联系。

过了一会儿,整块石面闪烁了一下。阿星却皱了皱眉,抬起手又放回去,之后再一次催动界力。这一回,他将意念集中在脚下两三尺见方的位置,正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消耗,故意要将施术范围控制在小片区域内。

忘自修年,独炼匠心;无我无端,圆则兼鸣。

此消彼固,未化常经;周而复始,万物畅行。

阿星唇齿微动,反复默诵口诀。星空下,他似飘忽于万物之外,又存于万物之中,绵绵不绝的界力如万千甲士,只听一声号令。

突然,脚下岩石微微颤动,同时表面白光一闪。而这一次闪烁的光晕比先前缩减了大半。阿星得到想要的反馈,心中欣喜之余,界力已如决堤之洪,源源不断地从手掌奔流而出!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石面忽地一沉,硬生生下降了几厘,色泽也相应暗了几分。果然如阿星所料的那样,强化术可以奏效,但他现在却一点都不好受。只见他眉头紧锁,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落下,跨境施术不仅极其耗神,对体能的考验也非常苛刻,其中的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阿星咬紧牙关,手背逐渐暴起青筋,已是拼尽了全力在坚持。虽然他表情颇为痛苦,体内界力却始终连绵不绝,强化的进度也是越来越快。他随着石面一点一点下沉,而两侧原封不动的岩石就像是在渐渐拔高,慢慢地到了他的膝盖、腰际、胸口,然后没过了他的头顶……

最后,硬是被他在悬崖上开了个一人多高的口子。

“妈呀,总算是弄完了!”阿星满头大汗,朝后一仰躺在地上,大声喘息起来。半晌后他别过头,手背在石面上扣了扣,后者竟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其被强化后坚硬的程度可见一斑。

他得意地笑了笑,随后一跃而起,反身抓住岩石边缘,两条腿一点点往下探,最后手一松落在了下方的平台上。小小的平台只有两人宽,三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阿星只能在保证站稳的前提下,顶着风慢慢蹲下,一条胳膊小心翼翼地朝岩缝里伸。

由于岩层收缩,缝隙也扩大了寸许,界铳因此滑进更深的地方,自然不是轻易就能取出来的。

有了!

阿星碰到一个冰凉的筒状物体,甚是惊喜,心想应该就是界铳膛口没错了。他马上用手指夹住,使劲向上一提,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咦,这界铳怎么比之前轻了不少?

他虽心存狐疑,却仍然把东西拎出了岩缝,之后转过身借着月光一瞧,顿时脸上表情更困惑了。

这哪里是他的界铳,根本是一把三尺多长的铁剑!

他碰到的也不是膛口,而是剑柄。

阿星纳了个大闷,想不通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一把铁剑。其实严格的说,应该称之为一把“断掉的铁剑”才对,因为剑身明显少了一截,断面看起来十分平整,就好像被更坚硬的兵器斜斜斩断。

他暂且把断剑丢在一边,手又在岩缝里摸了一会儿,终于触到一个硬梆梆的物件,取出来一看正是之前掉落的界铳。

确保界铳在怀里很安全后,阿星再次拾起脚边铁剑,细细端详起来。

可疑,相当可疑。

从剑柄的长度判断,这把断剑完好无损时至少有六尺长,加上笨拙的阔刃设计,使用起来很不灵活,现在已经很少有用这种刀剑了。

但相对于尺寸来说,这把剑实在太轻。同样规格的兵器至少得有个十来斤,这一把竟只有两三斤重的样子。而且断剑被遗弃在山顶岩缝中,应该是多年无人问津,任凭风吹雨打,到现在居然不生锈的?

阿星转动剑柄,之后随意在地上一劈,只见刃口寒光一闪,竟轻轻松松将岩石削去一个小角!

好锋利的剑!

阿星瞬间傻眼,突然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吞了口唾沫,心中升起将断剑归回原位的想法,不过一番掂量过后,还是决定先回到上面再说。

到底这把断剑还算是个宝贝,万一将来有机会卖钱的话,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阿星仰头盯着悬壁,活动了一下手腕。对属猴子的少年来说,爬上这种高度并不难。作坊门前的那棵橘子树,他只消眨眼的功夫就能攀到顶。

不过,先把这玩意儿弄上去,免得等下伤到自己!

于是阿星抡起小臂,奋力把断剑往山顶一扔,接着他原地跳起,双手一下抓住岩石边缘。

没想到他刚要使劲,却听到上头传来“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句咒骂!

上……上面有人?!

阿星大惊,恐慌中忙松手落了下去!

过了须臾,只见一个脑袋从悬崖上探出来,略带愠怒道:“是哪位兄台在此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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