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带了一顶白色帷幔,恰能遮住容颜,左手扶在冬禾的肩上,右手上拿着一根竹竿,探着前方的路,由冬禾引领着向氏城外走去。
城外北山之上偏生了一片竹林,氏城其它地方都不曾长有竹子,听城内的人说那片竹林是因为有竹灵居住其内,这竹灵离殇也曾见过,到不像世人所传那样真是什么神仙,只是隐居于此的修竹大师。修竹是白齐的友人,离殇刚到白家时,白齐曾带着离殇来拜访过修竹,修竹原是皇家寺庙和清寺主持的得意门徒,主持死后本由他继任主持,然不曾想修竹于继任前夜辞别和清寺,四处漂游,至这片竹林时,修竹道:“吾命休此。”便不再前行,留居此地。白齐也是无意中迷失林内,才得见修竹,与修竹畅谈数夜,皆引以为友。白齐知修竹通晓医道,方才带离殇求医于修竹,望能治好她的双眼,修竹未曾为离殇诊脉,也不曾写方,仅看了离殇一眼,便道:“魔障入体,若不释放,终不见光。”离殇闻后默然不语,却是白齐道:“大师,可有解?”“自作孽,无解。”离殇嘴角扬起一丝苦笑,白齐正欲再开口,修竹又道:“此后你多上山聆听佛法,许能减轻你日后罪孽。”离殇听闻恭恭敬敬回道:“谨遵教诲,段不敢忘。”此后四年,离殇常来拜访修竹,到还熟念。
此去山上需半日脚程,去后返回正能赶上晚宴,离殇想到这里便匆匆向北山而去。
一路上冬禾有一句没一句的与离殇闲聊,离殇打趣着冬禾。冬禾是白敄的书童,白齐虽为氏城的父母官,除了朝廷赐予的官邸外,白齐一切开销节俭。府内多数住房空置,管家白浮是白齐自小的伴读,后来白齐升官后便一直跟着白齐,白齐仕途并不平坦,原居于四品文官,与原丞相贺江交好,丞相贺江才情可谓天下第一,更难得于贺江耿直不阿,清明廉洁,白齐初入为官时得贺江欣赏收为门生。谁料贺江因端槐之乱入罪,于狱中自尽而亡,享年60。而白齐因端槐之乱牵连被判充军,直至十年前穗王登基才为贺江平反,白齐才重回朝堂,给了个偏远城镇的父母官职位,这一干便也是十年了。白齐充军之时,白敄才刚刚满月,本来端槐之乱累及家属,是白浮看白敄年幼,白母刚刚生产,体虚难行,便将自己妻儿冒充为白齐妻儿,令白敄母子逃过一劫。出城当日白浮又放心不下白齐,一路尾随白齐至其刑地,一直照料,但其妻儿却随另一路人马发配到相反的城池为奴为婢。待平反之时白浮也曾多次寻访二人但终是了无结果。白齐为此事一直觉得亏欠白浮,但白浮一句怨言也没有,只说,妻儿皆是老爷给的,若没有老爷当年的收留莫说娶妻,只怕连性命都早没了。白齐听闻泪流满面只说白浮真真是个傻子。
另外还有蔡妈妈,蔡妈妈是白母的陪嫁丫鬟,专门洗衣做饭,后来由白母做主嫁了户人家,夫家本就只是农作之人,兄弟姐妹众多,仅靠那几亩薄田并不能养活家人,便连同夫君尹平留在了白家,白齐充军之后,白母怕有人认出便搬回老家,独自抚养白敄,难得蔡妈妈与尹平不离不弃,一直照顾着白母,白母才得以日后与白齐相聚。而冬禾便是蔡妈妈的儿子,比白敄大上一岁,白敄少时白母坚持让白敄读书认字,便也连着冬禾一起上学堂,日子过得艰苦,冬禾看白母撑的辛苦便放弃上学,在家干活贴补些家用,但白敄每每从学堂回来便会教冬禾认字,冬禾便做了白敄的书童。
之后便只在离殇到了白家后,白家为方便照顾离殇又招了一个小丫鬟缕翠,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旁人。虽然白浮、蔡妈妈、尹平、冬禾、缕翠名上为下人,但白齐夫妇及白敄从未当他们低人一等,离殇听闻这些事后对白浮、蔡妈妈、尹平及冬禾升起一丝敬意,对他们亦如白家人般,从没端过主人的架子。
此时已将正午,离殇嗅出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特有的香味,知晓离修竹大师的住所已然不远,便对冬禾道:“等等冬禾。”冬禾停下,答道:“小姐,怎么了?”
“还有多远才到?”
“不远了,我们入林已经有段距离了。”
“到了那条石路了吗?”
“快了。”
通往修竹居所的路上有一段修竹码筑的石路,是为了给入山之人引路,以便他们在迷路之时可以沿着此路到达他的居所好得以休整,当年白齐得见修竹也是依着此路的指引。离殇双眼不辨,每每上山必走此路,所以离殇对此路也可算是熟知。
离殇对冬禾道:“冬禾,你送我到那条石路上,我便自己上去,你去采些竹笋来,正值冬季,现在的笋子可是异常的美味。”
“小姐,这怎么可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回去可怎么交代?”
“你怕些什么?爹爹晚上宴客这冬笋可是我用来招呼客人的,要是没有我们不是白上来了吗?”
“那我把你送上去,我再去采。”
离殇伸手在冬禾的头上拍了一下道:“这一上一下需多少时辰你不是不知道,耽搁了可怎么办?你带着我脚程不是更慢了。你且放心,修竹大师都说我眼瞎心明,到了石路我沿着石路上去,怎么会出事?”
“话是这么说的,可……”冬禾说着在离殇的眼前挥了挥拳头做出要袭击她的姿势,离殇感到眼前气流变动,便知晓冬禾又做了些小动作,举起竹竿打在冬禾的小腿上道:“别以为我看不见,你搞的小动作我就不知道了。”
冬禾吃痛忙叫道:“小姐……”离殇轻笑,“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是,是,是。不过小姐你记得有事就吹白大哥给你的竹哨,我就跑去救你。”
“知道了。”冬禾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那你给我看看你把竹哨放哪了。”
离殇将系在胸前的竹哨拉出来给冬禾看了看,冬禾还是不依又道:“那你吹给我听听,看响不响。”
离殇伸手就揪住冬禾的耳朵道:“你小子得寸进尺了是吗?”
“小姐松手,小姐松手,冬禾不敢了,冬禾不敢了。”
离殇方才松了手道:“走吧,送我去石路。”
“是了。”冬禾一手捂着耳朵不满的答道。
路上离殇交代冬禾道:“冬禾,竹笋你多采些,给修竹大师带些,午饭我们留在修竹大师那儿吃。还有别钻堆的采,要留些发新竹,未冒尖的最好,竹遇风及直,出土的笋子便不能用了。”
冬禾“哦了”几声,有些嫌离殇过于啰嗦。
走了没多久,果然有一条石路出现在前方,石子有大有小,小的就好几块铺在一起,形成个小的台阶,大的便一块是一个台阶。冬禾把离殇带到那儿,不放心的看了看前面的山路又问了一遍:“小姐,你能行吗?”
离殇回答道:“啰嗦。”便用竹竿探着前面的路一步一步往上而去。冬禾见离殇走的还算稳当便往侧旁的竹林里钻去。
离殇一步一步的沿着石路向上而去,心中默默数着步数,一、二、三……三千八百一十九、三千八百二十、三千八百二十一,到了,离殇用竹竿向左右探了探,确实到了,两边有竹制的篱笆,路的尽头就是修竹的居所,她伸手摸到前方,向下便摸到有半人高的门扇,她向内摸到门栓,往上抬起,便将门打开。
离殇一步一步探入门内,她刚转身将门重新关上,便听见小沙弥意光的声音,意光道:“白施主又上来了。”
“是啊,意光,你师傅呢?”
“师傅在屋内诵经,暂时不宜打扰。”
离殇点点头道:“那我先在屋外坐坐,还要麻烦意光师傅了。”
“白施主请自便。”意光便转向厨房内准备午膳。修竹的居所内仅修竹与意光居住,原本仅有一间屋舍,侧旁建有一简单的厨房,后来离殇经常上山听佛,为求方便,白敄带人又在屋舍的对面另建了两间并排的房间作为客房,正面又再建了一所房间供佛,并用竹子做成篱笆将房屋围合起来,修竹便移居于正房内,原本的房间便由意光居住,屋后都有翻耕出来的土地,种有各类蔬菜,便于食用。离殇摸索着到佛堂门口,倚着墙,默默聆听修竹诵经。
这意光是修竹唯一的嫡传弟子,从和清寺出来之时修竹还仅一人,在云游之时留宿野地,遇见意光,意光便带修竹去寺内休息。意光当时年仅七岁,所在寺院曾被马贼洗劫,寺院面积不大,坐北向南,寺庙为一个四合院式的建设,正前方为山门观音殿,东西配殿分别为菩萨殿和龙王殿,在后便是大殿。寺庙本就偏远,上香之人原本就稀少,遭劫之后又被马贼焚烧,更是无人问津,院内原本的和尚活下来的也另觅它所,寺院便就此破败下来,仅有意光一人留住。修竹见意光年龄虽小,佛根却深重,凭一人之力在这座处处漏风泄雨的庙内供奉佛祖。佛像被焚烧之后早已损毁,辨不清容颜,但是意光仍然天天打扫,处处为佛像遮风挡雨,修竹问他为何,意光道,佛在我心。修竹遂收为弟子,一直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