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依着墙角大口喘息着,胸口的伤口正不住的往外渗血,离殇右手紧紧捂着伤口,疼痛感更加强烈,血不住的往外渗着,离殇的手上满是鲜血。
正当此时,街道之上喊叫声大起,城门被破,大批郕军涌入城内,除了震天的喊叫声便是刀剑穿透血肉联黏撕破布帛的声音。离殇听闻,勉力支撑起身体,向偏僻的街道缓步移去。此时离殇的脸上满是汗水,周围百姓因为恐慌而四处逃逸,离殇眼不能视,声音杂乱难以辨明方位,加之体力难支,仅是小小的擦碰离殇也难抵挡,这路上离殇走不到五步便被撞倒两次。到了此时离殇再也无法从地上爬起,只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物品摔坏打碎声,被袭人群的惨叫声,以及郕军的喊杀声夹杂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离殇瘫坐在地上,仰头望向天空,虽然此时阳光正浓,然而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离殇似乎看见了满天阴浓乌黑的云朵,此时正打着闪雷,劈向自己。
正在此刻,离殇忽觉一股外力从腰后传来,身体瞬间便离地而起,随后便觉腹腔一紧,身体横担在了马背之上。离殇此时再无气力挣扎,只听马上之人大声命令道:“城内男子无论年龄杀无赦。”之后马匹奔跑,离殇只觉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喷向离殇,那股腥甜的味道,粘稠的感觉以及温热的气息,令离殇的眼角渗出泪水,离殇的耳朵听木了,感觉麻顿了,神识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渐渐的失去了所有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离殇迷迷糊糊的听到说话的声音,然而身体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离殇努力着抬起眼皮,然而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离殇闭上双眼,缓息了片刻,耳边污杂的声音渐渐清晰。离殇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然而听声音似是在大堂之内,堂内人数众多,均为男子粗矿的声音,同时还有女子哽咽的哭泣声及士兵的抽打训骂之声隐隐的传来,只是这声音较为低小,似乎在大堂之外,离离殇较远。
离殇渐渐从半恍惚中清醒,耳边的声音清晰起来。只听数名大汉高声叫嚷着道:“濮阳公,这主要攻城池的可是老子们的人,现在你让肜月把这些个娘们全都集中在这里是何意思?你别忘了攻城之前,你答应过片瓦不取。”
“何兄弟说的哪里的话,我既答应攻城之后片瓦不取,又岂会抢何兄弟的战利品?”
“哼,濮阳公,兄弟们敬你,叫你一声濮阳公,我们这些粗人不懂你们读书人的客套,咱们就一句话,粮食、钱财、女人你一样都不许碰,都得给我留下,不然我们兄弟不服。”此话刚刚停住,只听一片复合之声响起,声音激愤不已。
“何兄弟,既然答应你们的事情岂会食言?我已命人准备了酒席,为兄弟们庆功,今日咱们痛喝一场,至于那些女人本就是为兄弟们准备的,兄弟们喜欢,尽可拿去。”
此番言语离殇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悲痛难抑,离殇奋力侧支起身子,全身并力向声音的方向爬去,口内呢喃着:“不,不要……”
然而声音并未传出,离殇已被一只大手捂住口鼻,身体也随之止住,欲挣扎,却力不能行,欲开口,却口不能言。只听见耳边女人的凄厉叫喊之声,这声音伴随着男人粗狂的笑骂声久久回荡。
离殇的眼内溢满泪水,双目大睁,欲看而无光,只有线串的泪珠,滚落下来,离殇的心早已被狠狠的射穿,而这射穿心脏的箭,不是来自别人,而是自己。与此同时,某些被埋没的记忆渐渐复苏,某些被忘记的痛复又燃起,灼烧着离殇的魂魄。
离殇已不知那双制住她的双手何时撤去,四周依然杯酒欢愉,然而此刻离殇的心底却黑暗得连阳光也无法照进,离殇只是蜷缩起身子,躲在墙角的依凭之处,任由泪水奔流。
如此这般,离殇昏昏睡去,待醒来,只觉四处软绵轻柔,身体似乎也有了气力,离殇渐渐支起身子,四处探摸,才知此时自己是在床帐之中。离殇惊觉探查自己衣物,虽不能看见,然而衣服面料软滑,定是上等好料,再摸至胸口,没有血液凝滞后干沽的枯硬感,定然是上过草药,换过包扎的布料。
离殇脑内百转千回,昏睡前的种种在眼前重现,离殇伸手抚上脸颊,皮肤滑嫩干净,那种粘稠温热的液体自是清洗了去,然而离殇依然觉得那种粘稠的感觉挥之不去,那种浓烈的甜腥味不离不弃。
“姑娘醒了!”一声男子的声音将离殇的思维拉回现实。男子进门见离殇一手抓着胸口的衣物,一手抚摸着脸颊,便猜测离殇定是因名节之事伤心,此时见面因是第三面,想起竹林内那女子的机警,此时竟连自己进门的声音都不曾注意,想来此番变故定然给女子的心神带来巨大影响。
如此想来男子心下一沉,此番前来就为这女子而来,若因这般变故而心神俱损,岂不白白浪费了兵力?然而此刻男子依然开口道:“姑娘,可是担心在下污了姑娘的名节?姑娘但可安心,为姑娘换衣敷药的是在下随身带来的丫鬟。”
离殇并未答话,听这男子声音,离殇已经认出,此男子便是修竹舍下与她答话之人,依形式而看,这人定是紊军军师顾颐洺。
而携她上马,下令屠城,摆酒设宴,以城内妇女收拢人心之人,便是人称濮阳公的濮阳子禅。离殇隐隐觉得此番攻城濮阳子禅断然不会片瓦不取,其间定然有着某种图谋。自城破之后,城内男丁俱已丧命,女子之境况比娼妓而不如,然而此时自己睡于软榻,饥有所食,病有所医,连昔日欲取己性命之人也软言相待,此间攻城为她而来也不可言定,想来此番不同之处,定是与空城之计相关。
思及此处,离殇更加闭口不言,双眼颓然的看向前方,双手已是垂下。顾颐洺见此番情景,心内更加暗沉。
此时另一脚步声自外传来,片刻濮阳子禅已入房内,顾颐洺看向濮阳公,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当下无所进展。
濮阳子禅看了眼坐于床上的女子,开口道:“白离殇,你父亲白齐今日忠勇而亡,在下实在钦佩。”
听闻白齐之名,离殇似有所触动,开口询问道:“爹爹是如何死的?”
濮阳子禅顿了一下,若是寻常情况,听闻家父丧命,定是哭闹不已,此时离殇却是异常镇定,这番表现更加证实濮阳公心中所想。
“身中数箭,挡于城门之前,马踏而亡。”
听闻此处,离殇闭上双眼,眉头紧皱,强抑着痛苦,之后离殇又问:“可有下葬?”
“白齐气节高存,在下佩服,自然不会辱没了令尊。”
“爹爹生前对杀人越货的强盗恨之入骨,从不愿食嗟来之食,行无骨之事,爹爹此时是舍身为国的英雄,你又何必侮辱了爹爹的一番心意?此时纵使爹爹暴晒于烈日之下也绝不愿卧于被子民血染的黑土之下。”
濮阳子禅微怒,答言道:“既然姑娘话至此处,在下自然知晓如何处置,今日既然话不投机,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语毕,濮阳子禅摔门而去,顾颐洺跟随其后,在出门之时顿了一下,随后听脚步声进来一人,顾颐洺方才离开。
这时只听一女子小声的道:“白小姐,你睡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说着,将一碗清粥端至离殇面前,用勺子舀其米粥,道:“请姑娘张嘴。”
离殇扬手扫开前方抬举的双手,米粥应声摔碎在地,那姑娘惊吓得跪至地上,猛磕头道:“求白小姐开恩,吃上一口吧,小姐,你若不肯吃饭,公子会怪罪我的,求小姐救我。小姐,若不相救,与其落入恶人手中堪比娼妓而生不如死,小女不如此刻撞死于此。”
说着哭声大起,离殇闻言,开口问道:“你是氏城之人?”
“白小姐,小女家居北门凰子街,世居此地。”
“城内现在如何?”
话至此处,那女子泣不成声,悲哭道:“城破之日,郕军下令屠尽城内所有男子,襁褓婴儿,尽皆摔死,女子均成为郕军的军妓,遭受郕军日日欺凌,生不如死。”
离殇眼内泪水充盈,这般结果离殇早已猜到,然而此时亲耳所闻,离殇仍然难以抑制从心底溢出的痛苦,离殇的痛苦并非在伤亡于此次屠城的生命,而是对自己决断错误的挫败感,而这却是连离殇自己也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