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剑峰上的天空有些黯淡,在不明朗的下雪天里只能算做是微白,在这阴沉的天幕之下,聂天扬站在山道上向四周望去,见到的重重山影朦胧的就像是一副水墨画卷,画卷经笔墨的挥洒,纤维里浸满了墨汁,纸张上晕开了大片,画上再分辨不清山峰的边际,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山道的两侧,聂天扬目力所及,山石褶痕般的凹凸之处,全部披挂上了洁白,那里的深灰与雪白交错参差,化为一抹沉重山景,无声中透露着一股寒冷。
步行了半个时辰,那座雄伟庄严的殿堂终于肯清晰的出现聂天扬的面前,它狰狞的飞檐,陡峭的棱角,全部被看得透彻,不再是聂天扬在释霞峰上仰望的样子。从释霞峰走到这里,不足一个时辰的短短的路程,说是聂天扬用了十三年的时间也并不为过,但是现在,聂天扬却是很后悔,后悔他做的一切。
童子指引着聂天扬,一路在蜿蜒的山道上左转右转,他们一路欢笑,一路嬉戏,好似下雪的天气给了他们无穷的乐趣,让他们忘我的着迷,他们的口中发出孩童特有的刺耳尖叫,似乎可以叫破一切的虚妄。
“师兄,你看见下雪,不喜欢吗?”
两个门童之中,明显有些外向,不惧生人的一个孩子,见聂天扬一路沉默,终于好奇的开口问道。他稚嫩的腔调说出的话语,有着迫使人们回答的魔力,他侧着头,似乎是在全力的证明,聂天扬不喜欢雪,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聂天扬的沉默被那稚嫩的声音所打动,他看着那门童侧着头,满脸的好奇,猜测他臭着的一张脸,一定是煞了风景。出乎意料的,聂天扬被自己惊讶,他发现的他心情并没有料想的那么糟糕,他在那门童的感染下,竟能微笑。
“不是不喜欢,只是这雪下的并不漂亮,没有释霞峰上落的好看。”聂天扬找了个借口,骗了孩子,即便他说的是真的,在为了掩盖某种情绪的情形下开口,也一样是谎话。
“师兄骗人,到指剑峰上来的师叔们可是都说,这里的雪要比外界的雪下好看呢。”门童听到聂天扬的回答,立马撅起了嘴,他眼睛上翻,大大的眼白显露出来,回忆的认真。
聂天扬的心忽然的一慌,他首次觉得孩子是不好欺骗的,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欺骗的,即便他说的是真话。
“我说的是真的,这里太高了,雪落的时候没有经过融化就堆积了,而在矮小的释霞峰上,雪落的时候会消失呢,有空你们到释霞峰去,你们就知道了。”他自圆其说,又说了真话,又说了谎话,可是这样的话并没有让门童满意,聂天扬这样说后,门童沉默了,他侧着头想了一会,就将头正了过来,一路上再没有和聂天扬说过一句话。
“师兄,这里就是了,你进去吧,我们走了。”两个门童虽然年幼,却被教导的知礼,不论出自真心有几分,他们下弯的腰的确很弯,就像是孩子置气一般,模仿大人的动作总是夸张那么一点。
聂天扬再度微笑,他回礼,对着两个不及他一半身高的孩子。
大殿的门敞开着,雪粒在风的怂恿下不断的闯入其中,大殿的地面光滑极了,那未能融化的雪粒甚至能在上面打滚弹跳,眨眼之间滑向更远的地方。聂天扬未入其中,却是一眼望穿整个大殿,大殿空旷至极,三人才能合抱的栋梁在那里显得纤细。聂天扬踏出一步,脚下地面反射出的天花板遥远的像是深渊。
理石、白玉、黄金、琉璃,这里的繁华与释霞峰相比,犹如间隔着一道天堑,聂天扬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建筑的差别可大到这个地步,原来有很多东西可以代替释霞峰里的一堆木头。
一步,两步,聂天扬走在大殿的最正中的路上,不住的张望。
他见到的光芒是不可察觉的刺眼,看到的雕纹、图案是迷眼的复杂,没有见到料想中的大大的剑字,聂天扬心里感叹,掌门存在的地方果然与众不同。
聂天扬走至大殿的正中,突然觉得很冷,一股寒意竟是直接越过了肌肤,凉入骨髓,冻的灵魂微微发颤,他停下了身形,发觉地面之上残存的雪粒有些异常,他仔细的观察,随即是震惊的发现,雪粒自大殿的门口滑行到了这里,竟是缓缓的向上飘起,虽然雪粒小的让人难以察觉,少的令人难以留意。
聂天扬的视线随着飞舞的雪花缓缓的升起,仰望到大殿的天花板正中的时候,他的大脑变得空白,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战栗。
他清楚的看见,一柄利剑自头顶之上降落,悄无声息的降落到了距离他头顶只一个呼吸的位置!聂天扬急忙的抬起手来,掌心的灵力疯狂的盘旋,形成一股吸力,一把将那袭来的飞剑,抓在了手中!
“嘶!”
聂天扬将那把飞剑抓握在手中后,整个人都是冷的一颤,那股寒意仍然是诡异的,冷的刺骨。他忍不住细看,手中的长剑剑躯体轻盈,削薄的程度是聂天扬生平仅见,即便是他阅剑无数,却仍是惊讶。然而更令他觉得诡异的地方还在后面,聂天扬缓缓的将手指上的一丝灵力注入其中,那剑体竟是涌现出冰晶,随即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攀爬,顷刻之间,布满了整个剑身。
那股刺骨的寒冷也是在此时放大了数倍,聂天扬感觉到一股冷气迎面而来,吹落在脸上,随即肌肤发紧,好似突然坠入了冰天雪地里。
风微临,一指令脑后生风,聂天扬警醒的发觉,提剑的手抬高了三寸,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生生的忍耐了下来。
“这里不是外人能轻易闯入的地方,不会是别人。”聂天扬突然的想到。
“不错,你很警觉,也很有分寸。”
聂天扬的手僵在半空之后,身后不久便传来了一阵沙哑的声音,那声音正是被全剑宗的长老们所熟悉的声音,以往他们听到这个声音都会很激动,一是因为印象很深,二是因为他们觉得可以亲近剑疯鸣,都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
“弟子聂天扬,拜见掌门。”
聂天扬听到了这般口吻,肯定了心里的猜测,暗暗吐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缓慢的行礼,目光不快不慢的落下,将剑疯鸣的容貌看的仔细,又不失礼。
头发是花白的,比师父娄墨墨还要年轻许多,皱纹是细微而繁多的,对应着恐怖的岁月,并不显得如何的夸张,剑疯鸣的容貌,在聂天扬意料之中,又在聂天扬的意料之外,他惊讶剑疯鸣有一双古井不波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干净,让聂天扬感觉不到那是一双历经了沧桑的双眼。
“你喜欢这把剑吗?”
剑疯鸣站在聂天扬的面前,聂天扬嗅不出他身上一丝灵力的味道,不过却依旧是感觉到一股压力,他事后分析,那应该是他尊敬的师父尊敬剑疯鸣的原因。
“喜欢。”聂天扬迟疑了片刻,承认。
“这把剑名为‘流霜’,你应该听过吧。”剑疯鸣手指轻抚聂天扬手中的流霜剑,流霜剑嗡嗡作响,似有回应。
“掌门的配剑,弟子当然有所耳闻,不过来历,却只知道是上古遗留,不知详情。”
“来历,呵呵,名剑所出,无非是能工巧匠,名声远播,也无非是因为用剑的人物英雄,若是你有本事,日后他便是出自你手。”
剑疯鸣看着聂天扬,聂天扬实在是觉得他的眼睛太亮了,像一双孩子的眼睛。
“掌门之剑,弟子不敢。”聂天扬听出了掌门的赐剑之意,随即拒绝,因为娄墨墨和他说过,收人家的礼物一定要谨慎,东西不是乱收的,他知道这是掌门的配剑,便有顾虑,他不知道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想,但知道一定会惹人嫉妒。
剑疯鸣听罢聂天扬说的话后,脸上露出微笑,聂天扬不解,剑疯鸣沉吟,缓缓的开口。
“我听闻……你胆子很大。”
“……”无法回应,聂天扬尴尬的沉默,掌门想要知道他的一切,易如反掌。他无法回答,肯定就是冒犯,否定就是说谎。
“在你之前,每届论剑夺魁的弟子我都会去尝试,我想要给他找一个合适的主人,但除了你,它还从来没有过选择。”
剑疯鸣沙哑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他缓慢的叙述,那双干净的眼睛盯视着流霜剑,不知在想着什么。
“选择?”聂天扬不解剑疯鸣为何说流霜剑选择了他。
“你现在能握住他,便是选择。”
剑疯鸣低沉的说,聂天扬呆了呆,他看着手中的流霜剑,惊讶的发觉,那剑柄上的寒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微凉,再没了最初那种恐怖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