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霞峰的后山有一片火红的枫叶林,即便是深秋即将步入冬季的天气里,那里依然是炙热的颜色,突兀在崇山峻岭之间,像是一场大火,正熊熊的燃烧着。淙淙的流水明亮亮、白晃晃的流进那一片枫叶林内,却像是被大火所吞噬,不见了痕迹。
山崖上的山鹰用他超强的视力留意着这一切,终于在那水流总是有进无出的寂寞里按捺不住,扑腾的拍打着翅膀,俯掠过深渊,直奔那水流的踪迹追寻而去,它风驰电掣的掠过长空,很快的到达了水流边上,沿着那水流的行踪,钻入到了枫叶林里。
小溪的水质澄澈,空明如净,山鹰俯视的时候可以看见里面游动着的小鱼,和溪流底下被冲刷的圆滑的石子,它见到小鱼的时候,口中生津,它悄悄的靠近,小鱼却灵敏的回避,反复了数次,让山鹰有些心灰意冷。
它想,这里的鱼实在是太聪明了,不怪我捕不到。但当他继续的向前飞行了数百米,见到了神奇的一幕,却立马改变了这一观点,它认为看来乖乖的小鱼实在是可恶,竟然以貌取人!
那一片火红的枫叶林里,山鹰悄悄的躲在了枫树上,它见到一个年轻的人类女子,那女子正俯下身体戏水,她白皙的手指点入水中,小鱼摇着尾巴靠近,竟然还用吻来亲昵那女子!
那女子的手指点入水中,却又沾之即分,显得决绝又丝毫不留情面。
水中的鱼儿是喜欢孔琳的,山鹰能感觉的到,但孔琳的收手是决绝的,山鹰却感觉不到。虽然在小鱼的眼里,孔琳仍是逗留在它的身边,不过山鹰却是知道,他们终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里。鱼,逃不出水面,它再喜欢孔琳,最终也只能看着她远去。
枫树上方,山鹰看着孔琳在水中的倒影,凝滞了呼吸,它觉得孔琳很美,即便是物种的间隔也不能阻挡它对于美的理解,它此时有些羡慕那水里的游鱼了,它羡慕它可以凭借柔和乖巧的外表靠近孔琳,而它却不行,它有自知之明,知道它那凶猛的样子,是绝不会像小鱼一样,获得孔琳和孔琳亲近的机会的。
于是它有些心痛,选择自我疗伤,用它的头颅猛撞枫树,摇晃下了许多的落叶。不过它撞了不久,便是通过它那双敏锐的眼睛,发觉了一个年轻的雄性人类生物,正在向孔琳慢步的走近。
“你来了。”
孔琳在溪水的倒影中见到了那个想念的身影,忍不住去凝视,她心底里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却是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忍不住犹豫,这导致她开口的时候,那些想要说的话语,仅仅剩下了三个字。
她在波纹抖动的倒影里看到聂天扬愤怒的表情,即便是她无恙的脸颊显得平静,心却是颤抖了,甚至是不敢回过头去。
枫叶在微风中飘落,它下落的时候翻滚,视线也在不停的交替,它心里讶然,惊讶他们的痛苦,那气息令空气微微颤抖,唯有它这类没有心跳的生灵才能敏锐的察觉。
“要走了吗?”
聂天扬和孔琳一样,想说的话在此刻都郁结在胸腹之间,到了要说的时候,缩减成了短暂的一句,很多激烈的言辞,都舍不得先说。
“是。”
孔琳的手指再次的沾染到了微凉的溪水,小鱼仍旧在那里徘徊,只要孔琳肯回来,它依然献吻,轻柔又调皮的蠕动嘴角。
“不能留下来吗,为我。”
聂天扬的语速忽然的变快,只有宋青了解,这是聂天扬要发怒的征兆。
“你别这样。”
孔琳站了起来,转过了身,她对视着聂天扬的眼睛,一头长发柔顺的静静的倚靠在肩上,模样楚楚动人:“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剑宗是我出生的地方,却不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只是到过这里,但这里却不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我有多恨这里,你应该知道了吧,不要再劝我留下来,你不想我痛苦的,不是吗,而且我有我的梦想,你也是,你也有你自己的梦想。”
孔琳一字一句的说,聂天扬听的心痛。
“我的梦想现在只有你一个,我可以为你放弃我的所有,包括修行。”
他抓住她的肩膀,看来有些疯狂说,他的眼睛红了,在此时显得脆弱不堪。
“你是要我像你一样,和你说一样的话吗,事实是我真的会放弃了修行,而你不会,你要我怎么开口?你这样说,是要证明我的爱不如你吗?”孔琳被聂天扬掐的疼痛,她皱着眉头,却依旧是美的动人。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聂天扬的眼睛涌上了怒火,话语变成的呼喊。
“我相信,可我不敢相信。”
孔琳这样说,聂天扬终于在此刻心痛的难过,即便是未到分离的时候。
孔琳要走了,聂天扬是在师父那里听到的这个消息,聂天扬听到娄墨墨对他这样说后不敢相信,他追问,于是娄墨墨执拗不过,告诉了聂天扬,有关于孔琳的一切。
孔琳是个生来丧母的婴儿,她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母亲,这被剑宗的执法者认为是她妨死的母亲,而剑宗有传承,古训里有这样一种说法,就是不准收录这样的婴儿进入剑宗,因为她这样的境遇被剑宗认为不详,留在剑宗内只能会给剑宗招致大祸。孔琳出生的那年,孔振明无奈之下,将孔琳送出了剑宗,送进世俗的宗门里修行,而这一送就是十八年,之后孔振明便再也没有了接她回来的机会。
值得庆幸的是,十八年内,孔琳身边的人没有死,佐证了她不是个祸端的事实,剑宗论剑前夕,孔振明借由高重明之口,向掌门剑疯鸣转述了此事,经过掌门剑疯鸣的批准,才获得了这一次让孔琳回归剑宗,观看论剑的机会。这是孔琳的决定,也是孔振明所希望看到的,他想要女儿看看她出生的地方,见见她家的样子。因为十八年里,孔振明只有在有限的下山时机里,才有机会见到孔琳,却是不敢偷偷的带上孔琳,哪怕溜进剑宗一次。
孔琳的身份一直是剑宗上下选择性回避的话题,即便是到了孔琳真正站在剑宗里的时候,剑宗的长老们也是很少提及,这也正是剑宗的弟子们为何只谈孔琳如何女神,却没有人敢像聂天扬与谢云一样,去靠近孔琳的原因。
这是个伤疤,众所不忍揭开的伤疤,娄墨墨不告诉聂天扬,是因为他知道,早晚会有聂天扬主动开口的时候,而孔琳终究会离开,聂天扬无论如何也留不下她。
这一年,孔琳十八岁,世俗的宗门里,有着一个名为水云溪的宗门,为孔琳敞开了大门,无视了孔琳的天赋,不详的传闻,水云溪的宗主卖了明宗的三长老一个天大的人情。
孔振明几乎是高兴的心花怒放,因为这个名为水云溪的宗门极为强大,不亚于是个只收女子的剑宗。水云溪和剑宗齐名,孔振明认为,孔琳进入了这个宗门,前途几乎是重新变得光明。
剑宗论剑恰巧是在水云溪招收新弟子的前一个月,于是孔振明便计划着,等到孔琳观看了这场剑宗盛事,看了剑宗的家,再送孔琳去水云溪里修行。
站在孔琳的角度,孔琳或许说的没错,这里,是她到过的地方,却不是她应该存在的地方。这样一个伤心之处,自幼抛弃了她的地方,如何能让她将之奉出后半生,心甘情愿的在这里生活下去?这里的一切,又该怎样的弥补,才能让她的心底的伤疤,重新的愈合?正因如此,即便是这里有着她所喜欢的人,她一样不会选择留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接受我?”聂天扬的眼里已经彻底丢失理智,他强压着心痛,难过的问。
孔琳缓慢的抬起手来,轻抚开聂天扬衣襟上的褶痕,她看着面前的少年,那个让她变得快乐的少年,许久的沉默,半晌后才道:“因为……不能留在这里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许是孔琳天生有着让聂天扬暴躁变得平静的魔力,孔琳说的认真,他便听的认真,他所苦苦追寻的答案不过是孔琳是否是真心喜欢他而已,得到了这个回答,聂天扬像是个孩子一般的安静了下来。
枫树林内,那整片的落叶堆积的火红地面上,站立着的一白一绿两道身影,缓缓的拥在了一起。聂天扬不忍的抱着孔琳,孔琳安慰般的抱着聂天扬,他们一个痛哭,一个微笑,仿佛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我要走出剑宗,我会去找你,既然你留不下,那我便出去,相信我,我能做到。”聂天扬紧紧的闭着眼睛,他抽搐了呼吸,痛苦的像末日的降临。
“不要再说傻话了,那不是我喜欢的你,别再和任何一个人说放弃修行的傻话了,也永远不要放弃修行,变强,才是这个世界唯一永恒的,最让人信任的东西。”
孔琳抚摸着少年的背,如抱着一个孩子,她活在外面的世界,悄悄的给聂天扬讲着她最真心的话。
聂天扬就像是一条溪水里的鱼,眷恋着孔琳,却留不住孔琳。他自有他的水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他才能够活着,才能够呼吸,即便是孔琳的手指被他触摸到了,那也仅仅是个偶然,绝不是个开始。
孔琳教给他这样的道理,聂天扬痛哭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