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那妇人之后,奚同年嘱咐松明不许让任何人再来打搅他,封闭了门窗,将自己反锁在了屋中。
他从书架上找到一本《欧阳文公集》,翻开扉页,拿出一个信封来。
那信封并非全新,封皮上写着几个楷字,可是大部分字迹已被一片不规则的暗红色遮挡住了,只能看清楚“亲启”二字。
奚同年似乎有所忌惮,并不敢拆视那书,可是心中又实在多疑,想要一窥究竟。他做贼心虚般的四下一看,这才拆开那信的封皮,抽了一张薄薄的信纸出来,就着烛焰,见那上面写道:
“刑山吾兄台鉴:自去岁清明泰山一晤,此后久疏音信,现已一二年矣。不期中时光已逝,然余每自忆及,仿佛还在昨日……”
奚同年一边读信一边想象信中那二人是何等模样,可是他那匮乏的神经无法描画他们的轮廓,只好再读下去:
“……彼时促膝长谈,吾兄言犹在耳,如今却天各一方,不得与兄再见,诚为憾事。本欲与兄约期再见,今春之初,吐逆中微见血痕,医生诊视,以为劳碌所致,弟便没有留心。谁想几个月中病情急转直下,现已咳血不止,回天乏术了。弟自知命不久长,然想事业未竟,功名未成,就是那时与吾兄讲武论剑,也未能尽述己学。残卧病榻之际,遥想此番再不能好,便是终生之恨,故补缀拾遗,辑录成册,成《补遗述》一书。此书草草收笔,未必尽余之学,然弟已耗尽心力,无法增删修补,只望弟清醒之际所书还可观瞻。若由此而为我辈述志,幸甚!弟此生未收徒弟,诀别之际亦并无他求,唯犬子风贤一脉单传,弟死后他无个依靠,必受人欺侮。吾兄每说此子聪慧,欲垂赐之,今便使其归于段姓,求兄指点,使其成人。余死后便当让其携《补遗述》北上,万望兄得书之后,管窥其要,若还可参详一二,使其光大,余愿足矣。书罢涕零,胜海顿首百拜。”
奚同年念毕,心中亦不甚凄楚,见那纸上颇有泪痕,想见是那叫胜海之人书写之时,心中沉郁,伤怀流泪所致。故人西辞,却不知独子亦逝,当真是无可言说之痛。那刑山大略姓段,此书却没能到了他的手中,亦是亡者之痛,他不禁想起得书之事来:
一月前他去山东访友,回还时要欣赏沿途风景,便绕路去往通山县,行至九宫山时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本欲趁雪一游,一逞豪兴,但两个伴侣都说天寒地冻,要是上山之后大雪不止,封锁了山路,那时欲下不能,三人怕是要死于山巅了。
奚同年想这九宫山虽没有华山之险,但下雪之后也必湿滑难行,想到自己鱼肉百姓的作为,也怕恶贯满盈,便笑道:“这次便罢了,明年是一定要再来的。”
二人中其中之一便趁机道:“小人听闻这九宫山最是个消夏的去处,有‘三伏炎蒸人欲死,到此清凉便成仙’之说。我们明年夏天到此,那是再好没有了。”
另一个也道:“小人也听过这两句话,只路远不识,不曾来过。”
奚同年也听见过这句话,便点头笑道:“来年再行,便还是你二人与我同行,那时我们再上山一游,看它如何‘欲死’,我们又怎的‘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