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忽必烈寸步不离大明殿!
为了远征日本,忽必烈废寝忘食,日理万机。人马的调拨与整合、军费的筹集与分配、元军统帅的敲定……,无一不让他殚精竭虑。
真金太子、伯颜、范文虎、洪茶丘、阿塔海、阿合马……,这一干人原本各司其职,少有交集。现在,为了这场征战,忽必烈时不时传唤这个、传唤那个,有时听他们争论不休、有时看他们面红耳赤,他们中有人阻挠、有人推诿、有人退却……
忽必烈一忍再忍,按压于心的愤懑已成一座随时喷发的活火山。若是几年前,他早就拍案骂娘,撤职换人,但是,这几年的风霜不仅留给他额头的皱纹,更留给他容人的肚量。他压抑着自己,只为留给臣下一个台面。这些臣子为他的江山碾转南北,千辛万苦,赢得的每一份俸禄都源于身体的劳损与心身的疲累。
这天,阿合马与伯颜又为军费开支发生争执,两人面红耳赤,互不相让。阿合马掌管大元的国库,大元的主要开支归他调拨。伯颜主管元军军队,元军的衣食住行归他操心。
伯颜质问阿合马道:“国库一直充盈,为何划拨的军费反而逐年减少?此次赴日远征绝非小事,区区十万银两何足应对?”
阿合马驳斥道:“国库银两虽不亏空,但大元疆域辽阔,用钱处很多,军费仅是一项开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难道只有把银两花在军队上才叫用对了地方?”
伯颜怒不可遏:“军队是立国之本,没有军队怎会有大元?别忘了,我们是骑在马上打下天下的!”
阿合马讥讽道:“将军固然功不可没,不过,一个王朝的崛起绝不仅仅靠武力。试问,没有充足的给养,将军治下的军队能拥有精良的武器、精壮的战马与从不短缺的粮草吗?皇上一直重视军队的供给,你可别不知满足?”
伯颜气得脸色发白,性子耿直的他朝忽必烈道:“皇上,远征日本是大事,绝不可草草起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忽必烈面向在场的臣子问道:“其他人有何看法?”
一直不曾言语的真金太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恭敬道:“父皇,儿臣以为伯颜将军所言甚是。日本国与大元远隔重洋,即使渡海游历,亦很辛苦,何况远途之后还要激战?上次,岛国倭人击败我国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利,这次若再草率行事,后果堪忧。望父皇明察!”
忽必烈脸色冷峻,沉吟不语。
此时,范文虎趋前一步,高大俊伟,一脸和颜:“皇上,臣以为此次远征既不可太过藐视也不可太过重视。日本区区弹丸小国怎可比我大元的万里江山?阿哈马尚书所言很对,对付一个小国何须掏空国库、竭尽所有呢?十万银两紧张了些,再加两万,阿哈马尚书应该不会为难!伯颜将军和太子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毕竟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两国之战。所以,我大元既要精心备战又要有胆有识。臣下以为,吸取了第一次东征的教训后,第二次东征定可铩羽而归。”
忽必烈点点头,龙颜大悦。
阿合马朝范文虎合手一揖,叹道:“范将军见识卓越,阿合马绝对支持!如果范将军统帅我元军,阿合马就另加五万白银。用在刀刃上的钱才掷地有声,声声震耳。”
忽必烈笑道:“爱卿,你这是力荐范将军吗?”
阿合马朗声道:“皇上,朝廷之中能人虽多,可是如范将军这般低调谦和、有胆有识的,实在不多!惜才之心人皆有之!”
忽必烈看一眼伯颜,他正双唇紧闭,微翘的嘴角边留一丝不屑。
忽必烈有些不快:伯颜啊伯颜,可不可以别这样傲慢?朕知道范文虎言过其实,两面讨好,但是带兵打仗不仅讲战术,更讲军心的齐整与后援的充足,你和阿合马僵成了水火,即便荐你出征,你也举步维艰,处处受困啊!哎,可惜了!不如派你抚军漠北吧!漠北边境骚乱不断,你去正好自由发挥,顺便带太子过去锻炼锻炼!
想到这,忽必烈目光犀利地扫视全场,郑重道:“这些日子,朕一直在考虑让谁统领东征之事,始终主意不定。现在,朕决心已定:即日起,范文虎将军担任东征之统帅。”
话音刚落,阿合马第一个跪了下来:“皇上英明!”
其他人也跟着跪倒,口中喊着同样的话语。
忽必烈笑笑:“朕还有口谕要宣:朕令伯颜携真金明日即去漠北抚军,确保大元北部边境的稳定。”
真金太子和伯颜磕谢皇恩。
忽必烈如释重负,表情轻松。以范文虎在朝廷中的人脉,他做统帅,作为皇上的他再不用操心些不该操心的事了。
众人退朝后,忽必烈跨步离座,扭扭脖子伸伸腰后,打着哈欠对江公公道:“小恒子,朕在这光明殿呆了几天了?”
江公公递给他一杯凉凉的参茶,应道:“已经十天了,皇上。”
忽必烈惊讶地“呀”了一声:“这么久了!难怪心里总少一种感觉。”
江公公凑过脸去,笑道:“什么感觉?”
忽必烈哈哈一笑:“小恒子,懂就无需问,不懂更不必问,这道理还要朕讲吗?”
江公公抓起一把遮阳的绸伞,站到忽必烈的身边,笑而不语地望着他。
忽必烈边笑边走:“小恒子,不知她可念朕?”
江公公咪咪地笑道:“肯定早望眼欲穿了。关键看皇上念不念她?”
忽必烈摇头道:“不对,她有个性,不像别个女人,一心攀附朕。朕猜:朕不在的时日,她也一定过得有滋有味。”
江公公窃笑道:“滋味?没有皇上的日子,滋味只有一个:苦!小的跟皇上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娘娘没见过?也有比她傲的,可到了皇上面前,还不都是两个字:听话。”
忽必烈陡然停步,笑嘻嘻地敲敲他的头:“小恒子,她不比别人,别把她想得庸常。她如此与众不同,朕爱上她了。”
江公公听了,心底嘀咕道:皇上还有爱吗?后宫的妃嫔不说,就连宫中女官和那些宫女中有些姿色的都被宠幸了不少,他的爱早就湮没在过去了。云妃天生人见人爱,皇上喜欢当属正常。也许他会宠幸她到无力再宠为止,但是那叫爱吗?
忽必烈见江公公不语,问道:“小恒子,是不是朕老了,不能再爱女人了?”
江公公急忙道:“皇上万岁之身,现在正值年轻,没什么不可能的。”
忽必烈叹道:“每每看到云妃的鲜嫩,朕就希望再年少20岁!”
江公公惊道:“万万不可!若皇上年轻20,那云妃就刚出生不久。皇上,这都哪跟哪了呀!”
忽必烈一阵大笑:“小恒子,亏你想得出!”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到蕙心宫。阳光照耀着的宫门亮闪闪地,晃得人眼花。以往有宫女守着的大门安安静静的,不闻人声。
江公公心下纳闷:这宫中的人都去哪了?忍不住在宫门外大声宣道:“皇上驾到!”
一连三声后,宫里竟然没有一丝回应。
站在他身后的忽必烈突然就怒了:“朕专门来见你,你倒让朕吃闭门羹,大胆!”
江公公急忙道:“皇上,一定另有缘由,您别着急!”
忽必烈怒视一眼晃人眼的朱漆大门,一拂衣袖,移步就走。
江公公一把拉住了他:“皇上,云妃哪知道您会到访?说不定等了太久后,她心中烦闷,出去散心了呢?”
忽必烈粗声粗气道:“她一个妃子不在宫中好好呆着,到处逛游什么?”
江公公陪笑道:“云妃毕竟年轻,又刚进宫,哪里就懂得所有的规矩?皇上,这些日子您也累了,我们不妨就在这后宫走走,一来散散心,二来等等云妃。”
忽必烈想想:小恒子说得有理,算了。就点头道:“好吧!我们暂且走走。”
时值七月,夏阳高照。花儿午休了一般,蔫蔫的,没精打采。睁眼可及的树儿直挺挺地倔强着,叶子却不争气地低眉顺眼。唯有枝叶丛间的夏蝉活跃异常,鸣叫着,得瑟着,仿佛是世界的主宰。
忽必烈走了一会,终于熬不住夏日的炎热,闷声道:“小恒子,回吧!”
江公公有心等云裳,可是眼前的炎热不仅考验皇上的龙体,更考验皇上的耐心,万一他动起怒来,岂不自讨苦吃?因此,他边给皇上打伞边道:“皇上,回哪呀?”
忽必烈被问住了:去哪呢?他不想回已经枯呆了十天的大明殿,对云妃的热恋又让他不想去其他妃嫔那里,可云妃的宫门都没开,去哪呢?
他怏怏地走着,情绪低落。
忽然,江公公尖细着嗓子叫了起来:“皇上,听!前面有笑声!”
忽必烈凝神一听,果然有笑声,声音来自蕙心宫南侧的安明宫。
安明宫是南必的住处,云妃进宫前,那里是忽必烈的逍遥之处。算来,他已许久没见南必了。
迟疑片刻后,忽必烈毅然决然地向安明宫走去。
安明宫里丽影憧憧,欢笑声一片。几乎所有的后宫嫔妃都被南必召集了过来。大家围坐在凉亭里,在习习的凉风中,吃着蔬果喝着凉饮,欣赏着乐伎们的翩翩舞蹈。
江公公心中一乐:南贵妃在搞群芳会啊?还真找对了地方。他喜滋滋地说道:“皇上,云妃一定在!您和她们同乐还是让云妃回蕙心宫?”
忽必烈汗津津的脸上露出了欢喜:“朕累了,就不进去了!你让她回宫吧!”说着,他立于一棵伞形大树下,在树荫中驻足等候。
江公公奉旨而入,目光巡视了一番后,心不由得一沉:云妃不在?满腹狐疑的他只好找到南必,低声问:“南贵妃,云妃呢?”
南必的一双杏眼扑闪闪地盯着江公公:“怎么啦,公公?”
江公公不想声张,故而贴着她的耳根道:“皇上找!”
南必嫣然而笑:“公公,南必也不清楚,你问宝珠宝莲吧!”
江公公吓了一跳:什么?宝珠宝莲没跟云妃一道?他忧心忡忡地找到宝珠宝莲,悄悄地把她们拉到一边,低低道:“你们不陪云妃,跑这里干什么?”
宝珠低头道:“云妃一早就出去了。我们几个在宫中收拾时,南贵妃过来邀请云妃去安明宫,见云妃不在,就把我们几个都叫来了。”
江公公心中直打鼓:南必想干什么?人家主子不在就算了,你把奴才都叫来干什么?口中却追问道:“云妃去哪了?”
宝莲低声道:“她也没讲。这些天,她一直早出晚归。”
江公公吓得腿都打颤了:“多长时间了?”
宝珠答道:“十天了。上次皇上走后,云妃每天都出去。”
江公公双眼发黑腿发软:云妃啊,你要自绝生路吗?我可如何向皇上交代?他正头晕目眩,不知如何应对时,一个小太监来到了他的面前,贴耳道:“江公公,皇上催你快点!”
江公公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好带着宝珠宝莲,战战兢兢地往安明宫外走去,双腿打颤,头皮发紧。
身后的欢笑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南必的声音超越所有,清亮清亮地钻入耳中,震得他耳鼓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