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老师显然对陆雪春与小夫人邹泳偷情的事,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不知情的。
这段时间,候老师太忙了,忙得连饭都没有跟夫人们吃过一顿,更别提宠幸哪位夫人了。这也让二夫人李雪清、三夫人姜依妮、四夫人方萌乐坏了——自从邹泳进门以来,一直以来都是她最得候老师宠爱,压根就没二三四这仨女人什么事,心理极其不平衡。进门早的三位夫人有时候闲得慌,只能够拿下人撒气。
名门规矩多,论资排辈是大户人家自古以来不成文的习惯。三位夫人见小夫人如此得宠,也不是没有想过除掉她,然而并没什么卵用——你除掉了老爷跟前的女红人,老爷就要除掉你。
三个女人都这么想,三个女人互相发狠话诅咒邹泳,毒骂邹泳,三个女人都不敢付诸行动。因为她们互相之间都盼着对方先对邹泳下手。结果就是三个女人一直这么暗地里隔空痛骂狐狸精邹泳。
最大的一个行动莫过于三夫人姜依妮,她花了一百两银子,从外面找了一个神婆,把偷来邹泳用过的一个手帕裹在一个扎起来的小玩偶,让神婆用绳子绑起来一个劲地鞭打。旁边的二夫人看得乐乎,而四夫人来了以后没待多久就觉得无聊走了——方萌实在憋不住,给姜依妮打脸说“这玩意要有用的话,老爷还犯得着雇佣那么多杀手么。”
于是几位夫人的生活还是该干嘛干嘛。
陆雪春也有一段时间忙不过来了,因为叶泉连人带皇粮一起回到了候府。
候老师对叶泉的回来很是欢喜,特意设宴招呼叶泉,把珍藏了二十年的贡酒拿了出来。对候老师而言,得到这笔粮食本就是意外之财,最重要的是,通过这次事件,候老师知道叶泉是个可用的人。
再好的酒,也未必能够换来人才。
识酒的人,未必觉得你放了二十年的酒就是好酒。“好酒能够放这么久,要么是主人不懂酒,要么就不是好酒。”叶泉对候玉章说,“敢问候爷今晚的酒,算是哪种情况?”
完全没有想到叶泉会在立功行赏的美好夜晚下,整这么一出破坏氛围的话来,候玉章活了六十多年,也还没有人敢这么质疑过他。但是候老师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淡定地说:“识酒的人,自然觉得这是好酒;不识酒的人,再好的酒到了他面前,也是一壶白开水。”
候玉章点到即止,笑着补充说:“这杯我干了,敬识酒之人。”
陆雪春觉得叶泉不过是一个酒鬼,现在质疑候爷不懂得酒,哪怕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个耍枪的粗人,并非好汉,成不了大事。他针对着叶泉说“喝下去才懂酒的好坏”,附和着候老师喝了一杯,又说“越是懂酒的人,便越懂得珍惜酒。”
叶泉当然知道候府珍藏的酒是好酒,猛喝一杯下肚,说:“酒越好,酿酒的粮食质量越上乘。用来酿造候爷这酒的粮食,按说不比皇粮差。”
“哥有眼光,我爹这酒是绍兴产的上等大米酿造的,皇粮比我们这差了那么点意思。”候明康抢话说。
候玉章黑着脸对候明康说:“普通老百姓的东西,不值一提,你见过皇家的东西吗,还是你觉得你家的酒能跟皇家的比!”
候明康在面对父亲的教训,不敢吭声。叶泉倒接上话说:“皇家别的东西不敢说,但候少爷是见过皇粮的,我们这不就刚好从九飞狼手中夺回一批粮食,这也算是给朝廷挽回损失了……”
候老师这才装作反应过来的样子,说:“这批粮食是谁的就还给谁。哈哈,哪怕你叶泉再懂酒,我也不能拿皇粮去酿酒了。”
二十万担的粮食白送人?候老师并不是慈善家,堪比一个武林大帮派规模大的一个家族,并非是依靠慈善事业办起来的。
叶泉觉得这话只能顶多相信一半——对杀手来说,最好是一半都不能相信,尤其候老师还是自己要杀的目标,更不能相信他的鬼话。叶泉说:“你家的酒已经够喝了,用不着酿。”
候明康认为他老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要么是喝多了,要么是疯了。
只有陆雪春知道,候老师既然说得出来,那就绝对是真的。陆雪春跟了候老师十八年,深知他的为人以及行事作风。
候老师并不会把做不到的事轻易说出口,既然话已说出,陆雪春就等着执行了。
对候老师而言,最恐怖的是,一个最了解自己的人,准备对自己下猛手。
毕竟是江湖上的老司机,陆雪春不动声色地说:“赈灾一事,随时听从候爷调遣。”
候老师问道:“九飞狼安排的灾民应该是这两三天就到了吧?”
陆雪春进一步把时间确定,说:“后天的晚上就到了。”
候老师说:“那后天晚上,把粮食分给他们。组织好现场的秩序,哪个不守规矩的,一律锁起来。有人搞破坏的,杀。”
第一批灾民在两天后的晚上七点多,准时到达杭州城,候府最容易找,两万多人一下子全围在了候爷家门口。
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候老师内心不由得这么感慨,这是他做的最大的一件好事,也算是为朝廷做的第一件好事。
杀候爷最好的时机到了。叶泉这时候这么想,这时候放粮赈灾,候府上下会手忙脚乱,顾不得太多其他事情。
当然这时候不止叶泉一个人这么想,还有早有预谋的陆雪春。“放粮的消息一经传出,势必有更多的难民涌进杭州城,就趁候大善人最忙乱的时候,给候爷再添个不能翻身的乱吧。”
作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更是坐等候爷的家财让难民坐吃山空。陆雪春自然不能够坐着看戏,是他自动把放粮的活揽在身上的,他第一个就发现了赈灾的粮食有问题并第一时间就向候老师汇报了。
“粮食并没有实际上说的二十万担,顶多五万担,其余的全是泥土。”
对于救灾这事,大家都知道朝廷的套路,层层下来所剩无几,最终到达灾民手中的口粮能有多少。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肯定是征收粮食的官吏和押粮的武将勾结起来干的。候老师内心问候了无数次押皇粮的孙安和谢劲宇两人的父母,吃相太难看了。
候老师嘴上对陆雪春说:“知道了。”
陆雪春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候老师说:“说真相,继续放粮。”
“真相就是九飞狼的人拿泥土换取了朝廷的粮食。”候老师补充说。这时候的朝廷虽然腐败不堪,但是还不能公开跟朝廷作对。
这个纷乱的江湖里面,谁强大谁就是掌握真相的人。候老师这大半辈子过来,越来越多的真相都是他说了算。这次也不例外。
候玉章就是真相。
五万担粮食,混搭成很多野菜,煮成了一锅又一锅捞不着几粒米的粥,送到了两万多人的碗中。
除了野菜粥,送到灾民心里的还有“九飞狼用泥土换粮食坑难民”这个“事实真相”。
吃不上饭就快饿死的难民们,填饱肚子是最重要的事,吃饱以后才有力气听你说话。
两万多号人挤在候老师的家里,总体来说还是比较讲规矩的。偶尔有少数几个男的想要插队,都被候家的人拎到后面重新排队了。
萧老大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已经推掉了几个事情,得罪了江湖上不少的名流。
没有哪件事,比得上候老师这件事。
“你什么时候有所收获?”萧老大问这个饮酒的男人。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叶泉把酒喝了一半,“急不来。”
“需要什么帮忙尽管开声。”萧老大说,“这次并不容易。”
“并不需要。”叶泉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老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第一次见叶泉对自己用犹豫的语气说话,而且还是酒后的犹豫。她只说:“直说。”
叶泉说:“也没有什么。”
萧老大问:“你几时变得这么绕圈子了?”
“要知道你说话就像你手里的枪一样直的。”萧老大补充说道。
叶泉说:“我只是觉得候府最近会出大事,但又想不出会有什么事。”
萧老大说:“有什么根据?”
“没有。”叶泉说。
“希望你并没有喝多了,”一直没有插嘴的安子腾开口了,“这没有……”
“他从来都不会因为喝多而变得乱说话,”萧老大打断安子腾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没有根据的事还预感出大事?”
安子腾没有出声。
没有出声就是默认。
成长迅速的安子腾,连说话都变得傲娇了,他越来越有傲娇的资本。
越有资本的另一层意思是,在江湖上得罪的仇家越多。
萧老大先看着叶泉,又盯着安子腾说:“做好你们该做的事。”
“至于你说的大事,我自会打听清楚。”萧老大对叶泉说。
候府。已经连续三天都在给灾民们野菜粥。家丁们日夜轮班,不停歇。随着第二批难民的进城,数量又扩大了。
候家上下都忙碌不过来,连候明康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
而这时,偏偏还发生了一件让人不愉快的事。一个怀孕九个月的灾民农妇,被挤得早产了,早产后的农妇被灾民踩踏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