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竹林深处,是一处简破竹亭,便见林偏忤坐在一张石凳上,程叶有些莫名的紧迫,不想过分显露出来,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挑了一张石凳坐下。几人相顾无言,林偏忤也不去瞧他们,头上戴着斗笠面纱,挡住了面目。
辛柚耐不住寂寞,便与程叶挑起话头来,她道:“方才瞧你们两个人就要束手就擒了,我方想抽身过来帮忙。转眼一看你却胜了,好玩至极,你咋弄的?”程叶被她目光看的有些发窘,道:“我也不知为何,总之是乌云帮的忙。黑暗之中我似能看到他的招式一般,不仅如此,甚至连下面的招式套路也了然于胸。”他看辛柚满脸不相信,便加了一句:“我没骗你,不然真刀真枪地打我们兄弟俩已经招数用尽了。”
辛柚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心中想道人家门派的武功招数不予透露也是无可厚非的,便不再多问。一旁的林偏忤哼笑一声,说道:“那江易铭说你心感惊人,难道果不其然?”
辛柚插嘴道:“什么是心感?”
“天地之间,五感之外。无形无物,不受其束。便若清风,赠与有缘。”林偏忤道,“至于你是否有缘,且我来试你一试。”
程叶有些不解,但他逆来顺受惯了,而他也想了解心感的真是面目,姑且一试便是。林偏忤说道:“你转过身去。”程叶听命转身,又听他道:“闭上双目,充耳不闻,屏息停气,身形不动。”程叶不知为何要如此,不过还是听命做了。
林偏忤说道:“你现在尽力地想,猜出我手中拿的是什么物件。”辛柚刚想开口说这怎么可能猜的到,却被林偏忤示意不要说话。程叶心想这不是射覆么,与心感有何关联?我怎么会此等高深的玩意,卦象易经一窍不通。
所谓射覆,即在器皿之下藏住一物,使人猜测其中之物。“于覆器之下而置诸物,令闇射之,故云射覆。”射取猜测之意。
程叶就这般干站着,如何能猜出。刚想开口询问,一想林偏忤要自己这么做肯定也不会是心血来潮。而且辛柚在旁,虽然不知如何去做,却有心在她面前显摆一番。
他集中精神,只觉得气血上涌,丹田之中翻江倒海,但试了几次皆是没啥收获,与之前黑暗之中能突然视物的感觉相距甚远。心想是否随口一猜便是,他忖度着,却听林偏忤说道:“先入为主,思四周之物,所言之人,以虚充实,若有似无。”
这几句话也不难懂,“以虚充实,若有似无。”程叶想奋力一试便成,脑海之中便回忆起周围的情景人物:在竹亭之中,左手边站立的是辛柚,右手边的是程青。面前隔着石桌,石桌前的是林偏忤。林偏忤头戴斗笠面纱,黑色长衣,沿着手臂披下,手上拿的是!
程叶喊道:“昆仑玉液瓶!”他一叫之下便觉不可能,这玉瓶一直在自己怀中,怎会到了林偏忤的手中,但方才脑海之中显现的确确实实是那玉瓶。一叫之下撤了力,便不再尝试,程叶转了身,方想说自个儿无能为力。却听辛柚深吸一口凉气,大叹惊奇,一看之下却见林偏忤手上拿着的果然是昆仑玉液瓶!
他在身上一摸,果然玉瓶不见了,便说道:“你怎么将瓶子偷去了。”一叫便觉自己有些鲁莽,不论这师公的辈分身份是否属实,自己毕竟也是比林偏忤小上两个辈分的后生。不过林偏忤也不理会这繁文缛节,将玉瓶往程叶身上一抛,说道:“我可不稀罕这个玩样儿,只不过拿来试一试你而已。”程叶接住,塞入怀中。
一旁辛柚抓着程叶的手臂不断地摇晃,说道:“你怎么弄的?是不是偷看了?”程叶给她摇的伤口有些疼痛,不过看她对自己如此亲昵,心中反倒一喜。他说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想着周围的景物,然后再想着前辈的样貌,再往手上想,便像真的看到了一样。”
说完他挠了挠脑袋,林偏忤道:“这便是心感。武功练到一个境界,身经百战,举手投足之间,便能感到对手下招的使得招数为何,方位在何处。此为漫长可遇不可求的经验之谈。可若借助心感,便无几十年的累积,仍能有这般的反应。更有胜者,便连对方的情绪起伏也能猜出。不过有天赋者,少了这几十年的功夫,却有天生的心感了。不过你别像江易铭那般,本末倒置,抛弃了正途的武功不练,去练什么心感。”
程叶默念道:“心感,心感。”之前的种种和江易铭所言仿佛都有了线索,原来挥手打落没能看见的暗器,黑暗之中能看见大汉的动作,大约凭的就是这心感了。他有些啧啧称奇,略显兴奋。心想自己虽然在这武功手段上碌碌无为,不过也不是平庸之辈,是有所长了,一旁的程青亦是为之欣喜。
林偏忤又道:“这心感出自王阳明的心理之学,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此理学之于武学,亦不深奥。寻常庸手,以招式为本,见招而拆招。而高手不见其招,思对方之所想之事,便是料敌先机,未曾抬手,便已知出招为何。不过嘛,你这心感,高手不为倚重,庸手不知其为何物。便若清风,赠与有缘。未曾历练而天生便拥有的,除你之外,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一人了。”
程叶脱口而出:“江易铭!”
林偏忤点头道:“是啊,这心感,我是不屑的,它并非名门正派之术,亦非旁门左道,也不能说是误入歧途,却不是正武之本。说来玄乎,其实也就是以心格物而已。”
程叶听得糊涂,忽见远方人影攒动,林偏忤头一偏往那处一看,便不再多说。顷刻间,就见江易铭向此地奔来,衣物有些破乱,亦带着血液。身后有一人紧追不舍,却看不清模样。
风吹草动之间,那两人便到了跟前,江易铭身后那个身影一见眼前竹亭之中站着的数人,便知敌手来了帮手。但他也不害怕,停了脚步,不住地往这边打量。程叶看去那人右袖空空,就这么挂着,一想客栈之内辛柚之言,这人就是三点毒无疑。仔细看去,那人脸上伤疤满布,且有脓疱残留下的痕迹,年纪不小,凶神恶煞一般。
他上前一步,声音沙哑:“这些时日就是你们不停与老夫作对是吧?”他看向程叶方向,又道:“那个小子,把瓶子给我。”这一句虽无威胁,但声音低沉又蛮横,让程叶有些胆颤,心想不知他是如何知道那玉瓶是在自己身上的。退后两步,护住玉瓶,转念一想身边有林偏忤撑腰,便也不慌张了。默不作声,只是赶紧将江易铭扶坐下,检查了下伤口,都是些皮外伤,没啥大碍。
辛柚叫道:“杜典杉,你神气什么,还当这儿是云南么?”
原来这三点毒真名便叫做这杜典杉,他被逐出师门后,便将名字反了过来,便取了这三点毒的名号,而他用毒使蛊,倒也合适。不过他混迹江湖,倒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讳,弟子多称他“师父”,而敬仰他的人便尊称一声“三爷”,以为他是这排行老三,才叫的三点毒。他也不多加解释,随便他人怎么叫法。当然仇家叫法繁多,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他闻风晓得弟子全然被一伙人掳去,怒不可遏。到这绍城才没几日,玉瓶没有寻到,手下弟子却伤亡的七七八八,连雇佣而来的江湖人士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便不再多加思量,自个儿出山要将玉瓶抢到手,非得报仇不可。
他寻到了竹林,碰见江易铭,他们之间纠葛颇深,便要擒住他。便一路追上,他轻功较江易铭为高,江易铭计谋用尽,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撑到了竹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