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少女伸出双手捧起安染的脸。
他的视野随之悄然抬高，也不再晃动了。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比16岁还要年轻，1938年至此已然过去70个春秋，时间却忘记了她的存在。
永葆青春的少女。
让安染难以置信的是，少女落寞的眼睛里盛满了晶莹的泪水。她皱起眉头，任由泪水滑过脸颊。微微上翘的嘴唇也因为某种原因，抿成一条直线。
绿衣少女似乎在做一件并不情愿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安染更加坚定了不可能被吃掉的念头。人吃人只存在于故事和小说里，只是吸引观者注意力的噱头。如果真的蹦出来一个说“我要吃掉你”的家伙，安染肯定会认为这家伙在说疯话。
接着，绿衣少女闭上了眼睛，撅起嘴巴，一个标准的亲吻姿势。她向安染靠近，嘴唇几乎盖在他的嘴上。
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涌入安染的脑海，她何苦要亲吻一个只剩下视觉的人呢。
时间在此刻凝固了。
绿衣少女撅着嘴巴闭着眼睛，青涩的绯红印在脸颊，她就这样定格在那里，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
安染更加疑惑了，此时此刻的境遇，就像在看电影时按下了暂停键。尽管在遇见绿衣少女之后，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甚至使他丧失了所有感官。但是如果她主动送上香吻，自己也不会推辞。
纵使无法享受到少女嘴唇的触感也无所谓。
安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难堪，为了避免继续想下去，他开始在意识里默默地计时。
1秒、2秒、3秒。。。。。。。
即使一直数下去，绿衣少女也不会动了。
原因出在远处老太太的身上，此时她的肩头搭着一只手，一个庞大的黑影出现在她身侧。
胖乎乎的手指让人联想到热气腾腾的玉米肠。
老太太不安地扭过脑袋，朝身侧看去。
她的视野被一个包裹在黑衣中的球状物体填满了。好在漫长的岁月教会了她将所有可见之物组合在一起，便可以拼凑出完整的全貌。于是她朝球状物下盘看去，树桩般的粗腿，往下是一双擦得锃亮的大头皮鞋。她在脑袋里描绘出一个体重严重超标的男人，那个球状物就是男人的肚子。
“你准备怎样处理我。”
老太太显然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她的声音依旧镇定，但是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却失去了刚才掠食者的杀气。
“咱还没想好！”
沉闷的男声干脆利落地回答道，语气中有种让人深信不疑的意味。
“你不用妄想稳住我，我已经受够了你们这些狗杂碎了。”
老太太对着身侧的大肚子尖声叫着，颇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架势。
“不要这样说啊。老奶奶，咱也是秉公办事。”
传入耳道的仍是不带感情色彩的沉闷男声。简单、干脆，犹如一曲没有高潮的交响乐，让人昏昏欲睡。
“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你们想杀死我，你们想肢解我。我已经受够了你们在我身上插满管子，我也受够了被你们肆意摆弄我。”
老太太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疯狂地摇动肩膀，一心想摆脱肩膀上的那只手。
“你这是何必呢？老奶奶，咱只是奉命带你回去。你只要跟咱走就行了。”
沉闷的声音招致老太太的一连串尖叫。然后在她那条古老的气管里涌起了痰液的波涛，粘稠的液体汹涌澎湃，堆积在一起，阻塞了空气的通道。
“狗。。。。狗。。。。。。杂。。。。。。杂。。。。。杂碎。”
即使喘不上气来，老太太还是声嘶力竭的说出那个让她快意的名词。
她成功了，那只胖手从她肩膀上移走了。老太太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是在下一瞬间他终于明白那只手去哪儿了。
后背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接着是清晰的痛感，她喉咙一热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事实上老太太的确吐出了东西，就是那口差点让她躺进棺材的浓痰。
空气重新灌进肺里，轮椅上的老太太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快散架了，她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从流出口水的嘴角挤出含糊的话语。
“狗杂碎!”
对方却充耳不闻。
“老奶奶，好点了吗？”
那个让老太太深恶痛绝的声音就像黏在脚底的大便，怎么都甩不掉，她在心底诅咒这个天杀的胖子。她忽然觉得头顶吹来一股热气，于是抬起脸。在碧绿色的眸子里印出一张男人的脸。整张脸就像一个刚出锅的特大号馒头，满脸肥肉将可怜的五官挤到了一起。两只露出黑毛的鼻孔，正朝她喷出温热的气体。
胖子们的呼吸总是很夸张，特别是俯下身的时候。肺部受到下腹脂肪的压迫，使得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这位仁兄便是完美的例子。
面对填满视野的胖脸，老太太真想挥起巴掌，将五指印在上面。可是，她没那样做。因为他不敢！她知道胖子的身份，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像胖子这种角色，老太太见过不少。在漫长的记忆里，她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接近，什么样的人必须躲避。眼前的胖子显然属于后者。
“跟咱走吧！”
没等老太太反应过来，她连同轮椅一起已然离开了地面。这是胖子的杰作，他两只手攥着轮椅两侧框架，没有使劲就轻而易举的将老太太举了起来。
“啊。。。。。。”
更加凄厉的尖叫声在空气中回荡。老太太激动的舞动双手，在轮椅的扶手上拍打着。原本盖在腿上的毯子也被震落，无声的落在地面上，露出骨瘦如材的大腿。
“放我下去！”
也不晓得老太太哪里来的力气，从喉咙里迸发出的动静越来越大。
胖子皱起眉头，额上沾满细密的汗珠。没有光泽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在轮椅上折腾的老太太，他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胖子的眉头舒展开了。与此同时，他松开了双手。
“咣啷。”
轮椅砸在地面上，两边的轮子因为冲击而扭曲变形。坐在上面的老太太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像一堆烂泥仰面靠在后背上。胸脯依然上下起伏，她还活着。
此时安染已经数到了500多秒，他的计时在绿衣少女消失的那一刻停止了。
绿衣少女的身形仿佛融化在了空气中，先是慢慢变淡、透明、直至完全消失。安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非在浑身麻木的时间里，视觉也被某种力量控制了。
眼前的东西太过匪夷所思，完全经不起推敲。
“是老奶奶您要下来的。不怪二胖！二胖没有错。”
久违的人声传入安染的耳道，同时也将注意力吸引过去。他顾不上庆祝听力的恢复，因为他发现原本老太太栖身的地方多了个人。一个包裹在黑色西服中的胖子。这家伙弯下身，面对着瘫软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整个脑袋都被头上那顶宽檐帽遮的严严实实。
安染决定不动声色，看看再说。
“老奶奶，你醒醒啊！”
胖子伸出双手摇晃着老太太的双肩，这个可怜的老人就像一片狂风中的树叶，在两只粗壮的胳臂间剧烈的摇摆。没几下，那把变形的轮椅率先散架了。
只要是个有良知的人看到此类情景，肯定会说这胖子是个猪狗不如的禽兽。
安染当然不会例外，可是他忘了自己的处境。
刚一开口，耳朵里便充斥这“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声音。安染这才发觉，他的意识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僵硬的舌头连一个音节也说不出来。
为时已晚。
远处的胖子看了一眼安染的方向，然后扔下昏厥的老太太，直起腰朝安染走来。
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尽管身体的麻木感正在减退，但是安染的大脑仍旧没有夺回身体的指挥权。
一会儿功夫，胖子站在了安染面前。
那是一身考究的西服，光滑的面料没有一丝褶皱，即使是大腹便便的腰身也覆盖的恰到好处。西服的主人长着一张和善的面孔，尽管肥肉霸占了原本属于五官的地盘，却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而头上那顶两侧露出细麻花辫的宽檐帽更是点睛之笔。
总之这个胖子看上去相当和蔼可亲。
然而现实却给安染上了一课。
“啪。”
胖子一巴掌盖在安染脸上。
可怜的安染被抽的原地旋转了360度，眼冒金星，脑袋发沉。
“咱师傅说过，驱除麻痹的最好办法，就是扇耳光。”
胖子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你是谁？”
脸上火辣辣的安染刚产生这个念头，嘴里便说了出来。
“咱叫二胖。”
胖子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还没有从耳光中缓过神来安染觉得脚下发虚，身体向后靠去。他这才发现先前挡在防化门前的墙壁消失了。整个后背靠在门上，冰冷的触感预示着他已经找回的自己肉体的控制权。
安染觉得自己兴许还有机会逃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