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走到了尽头,这里有一个陈旧的小屋,破破烂烂的木门根本就没有锁,斜斜的搭在门框上,透出小屋里淡淡的烛光。
少女拉着他走进屋里,淡淡的烛光并不能把昏暗的小屋照亮,房间的角落里,似乎横放着什么东西,一条一条的,在烛光下露出些微的轮廓。
他被安排坐在了点着蜡烛的木桌旁,少女对他笑了笑,离开了一会儿,进到了里屋。
翻找东西的声音从那里面传了出来,大概少女在找药品吧,他抚摸着受伤的手,有些怅然的看着里屋,希望那道倩影赶快回到他的面前。
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迫切的思绪,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太过失礼,他按捺住不断上涌的渴望,装作随意的打量着这间屋子。
角落里横放着的物体吸引了他的视线,但在昏暗的烛光下怎么也看不清它们的全貌。
血与火的气息变浓了,不知道是不是少女离开的原因,苹果的香味变得淡淡的。
他移动着视角,只能看到有什么液体,在这些东西下面反射着烛光。
少女回来了,她捧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卷绷带、一些药品,还有针和线。
她借着烛光,小心的拆开了他伤口上的绷带。
被匕首贯通的伤口,本来应该在正确的包扎手法下,慢慢收口自愈,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整天的激斗,去除绷带后,伤口仍然外翻着,一点都没有愈合的迹象,整齐的切口显示着造成这一切的兵器是多么锋利,血肉的断层中露着黑色的筋腱,在烛光中看着很吓人。
他怕伤口吓到眼前的少女,忍不住想要把手往烛光的范围外挪去,但少女却不介意,尽管昏暗的环境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但她还是坚持把他的手移回了烛光下。
少女拿出了药瓶,倒出了一种粘稠的液体,均匀的涂抹在他的伤口上,黑乎乎的反着光。
待液体涂满了整个手臂后,少女又拿出了针线,细细的缝合着伤口。
针线刺入血肉,却没有太大的疼痛,他现在只感觉整个伤口麻麻的,针带着冰凉刺入进来,又很快的穿了过去,只剩下线沿着针戳开的通道,在血肉中蠕动,慢慢的让整个伤口收紧,把那可怕的断面重新接续起来。
少女就这样一针一针的缝着,他看着少女专注的动作,想象着现在她的脸上应该挂着什么表情。
是被伤口吓得脸色惨白,但仍然坚强的一针针缝着;还是默默的哭泣着,为他的遭遇而悲伤;又或者聚精会神的,只希望把伤口缝得漂漂亮亮。
在他的揣测中,少女完成手上的工作,她把线系了一个很小的结,然后用牙齿扯断了整个线,最后,用绷带把伤口细细的缠好。
做完这一切以后,少女微微呼了口气,然后把手推回到他面前,然后直直的看着他,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杰作。
包扎得很整齐,他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几乎感觉不到伤口的存在,他握了握拳,力量顺着肌肉传到了手掌。他有些惊喜,少女疗伤手法的效果超乎他的想象。
他向少女露出了微笑,似乎想要表达出谢意,但不知道昏暗的烛光中她能不能看到。
少女应该是看到了,在烛光下,她咧开嘴角,微笑着。
他看得一呆,还来不及说什么,少女拿着盒子里的疗伤工具,重新走回了里屋。
怅然的感觉再一次降临了,他晃了晃头,想要驱散这种感觉,却发现随着他晃头,苹果的香味越来越淡了。
他吓得马上停下了动作,但即使这样,苹果的香味也慢慢消失了。
他不安的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到里屋去寻找少女,但又想到就这样进到少女的房间很突兀,便又退了回来,烦躁的在屋子里踱步。
一不小心,他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屋子的角落,正站在之前一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旁边。
脚下湿湿的,滑滑的,应该是最一开始看到的液体,但这种感觉,这种血与火的味道!
他的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想起了想要问少女的问题。
但似乎已经不需要问了,脚下的就是最好的答案。
情感拼命的拒绝着理性的分析,他还什么都没有看清,他还能做最后的确认!
他颤颤巍巍的回到桌边,想要抬起桌上的蜡烛,但颤抖的双手,却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昏暗主宰了整个房间,断绝了他最后确认的机会。
莫名的,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就这样,等着少女回来,然后送他回到集市上,自己再去找索拉尔和大叔,这样也不错。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轻轻的传了过来。
“你……很好奇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他突然意识到,他能听懂少女的话语,不对,是之前就能听懂了!
“啊……肯定会好奇的吧,毕竟战士的直觉都是很敏锐的。”
声音渐渐靠近了,她与他擦身而过,走到了角落前面。
“那我就揭开谜底吧。”
角落里的木窗被滑开,刺眼的阳光照射了进来。
疏于打扫的房间中,漂浮的灰尘模糊了突然到来的光线,将阳光折射成了一个个小光团。
光团像柳絮般飘散着,慢慢的飘落,飘落向被黑暗掩盖的真相。
然而有些真相比掩盖着它的黑暗还要可怕。
飘落的光团撕开了角落的黑暗,真相就这样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四具尸体整齐的躺在房间的角落里,他们双手交叉搭在胸前,紧闭着双眼,如果不是全无血色的脸庞,和流满了整个地面的鲜血,他们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巴特尔注视着的地方,是其中一个熟悉的脸庞,那个喜欢和他还有索拉尔斗嘴的矮个子,擅长驯养牧羊犬的大叔。
“你比看上去的要冷静得多呢。”
少女在继续说着,她站在尸体旁边,却好像完全无视了这死寂的场景,仍然挂着那有些莫名的微笑,用着她一惯轻柔的声线诉说着。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而这就是我的答案。”
“……”
他想要说话,但张开的喉咙中只能发出沙哑的低鸣。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理性在痛斥着情感的盲目,如胶片倒卷般的回播着相遇的一幕幕——能互相沟通的语言、被他击杀却没有流出鲜血的男人;如烟雾般被敲散的黑影、嚣张大笑着的男孩……被无视的细节一股脑的冲入脑中,纷乱的信息搅得他头晕目眩。
踉跄了两步,他扶住了桌子,呆呆的将眼前的景象嵌进了视野。
大脑放弃了思考、放弃了后悔、放弃了自责、放弃了痛苦,木然的双眼失去了焦距,眼白被血色浸染,将瞳孔扭曲成了混乱的红与黑。
少女微笑着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但那红与黑的眼眸还是让她挑了挑眉毛。
青年微微弯下了腰,双手低垂着,如同一只作势欲扑的野兽。
他确实扑了出去,毫无章法,全无技巧,但暗红的血芒却撕开了模糊的光团。
少女突兀的侧身倒了下去,以无视重力的诡异姿势,直着身子,斜斜的避开了他的扑击,然后像不倒翁般又弹回了原位。
哑光的匕首划过了他颈间的动脉,却在割断前又收了回来。
暗红的刀痕一闪而逝,少女却飘到了木门外。
她转身,微笑,挥了挥手,就像之前做的一样。
木门被暗红碾成了碎片,却早已丢失了少女的身影。
失去了目标的野兽徘徊着,他握着刀沿着小巷慢慢走了回去。
靠近了,嘈杂的人声渐渐传入耳中,攒动的人影慢慢映入视野,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景色还有熟悉的人——他意识到目标就等在前方。
一抹清澈的色彩淡漠了人群的喧嚣,狂乱的野兽贪婪的冲了上去。
暗红裹住了金属的光泽,马刀在跃起的瞬间高举过头顶,劈向了那刻入记忆的面孔。
火焰骤然炸开,架住了他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