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1月,那个月,下了那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我的日记里记载了那个月发生的很多事情,比如,刘硕的爸爸为了省4毛钱的公交车费,一口气从八湘巷走回落花胡同,整整十站路啊,刘硕爸爸初下海时以捡破烂为生,也是经历了一番辛苦,后来才发达的,刘硕的妈妈思想水平倒是跟上了他家臌胀的钱袋子,而他爸爸,依旧过着一毛不拔的生活。为了公交车这件事,刘硕妈妈差点又要揍刘硕爸爸一顿,刘硕爸爸在老婆面前有些老实得软弱,只得一个劲地安慰刘硕妈妈,刘硕妈妈气得跑到张年年家里向方姨诉苦,吐槽这个没出息的丈夫的时候。刘硕爸爸对我们这帮孩子还是很好的,在许思华还没搬来的时候,每到夏天,我们总缠着刘爸爸给我们买胡同口卖的红豆冰糕,两毛一根,很是美味。
这个月,我的牙痛病又犯了,我的牙长得参差不齐,小时候又爱吃糖,不爱刷牙,所以从五年级开始,妈妈便开始带着我频繁出入丽华路的张记牙医。丽华路离落花胡同只有两条街,可是,每次去张记,我都觉得那条路太短了,总想那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我就能晚一点看到让我胆战心惊地张牙医,他总爱拿着钩子戳我牙的蛀洞的最中心,那里是最痛的,我常常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我还记得张牙医总带着一副厚厚的棉质白色口罩,夏天也是,我从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也从来不说多余的话,只是在让我躺下后,拿着一堆电钻、钩子在我嘴里鼓捣一番,搞得我痛到无以复加后,便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一口子坏牙,你看,这颗得补,这颗得拔……我不想拔牙,我只想补牙,可是最里面的那颗牙怎么补都补不好,这颗牙成了我常年出入张记得原因,以前我觉得,反正生命对我来说也是有限的,这颗牙再痛,也不会痛多久,后来,在我25岁那年,我去一家三甲医院的口腔科,拔掉了那只牙,以后的多年,我都一身轻松。
那天,我补过牙之后,去张年年家里玩,张叔叔依旧不在家,跟方姨打过招呼,我便上楼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悄悄推门进了张年年的房间,见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我便心生恶念想要吓唬一下她,我轻手轻脚走进阳台,却见张年年目光深沉,朝着一个方向,直直地盯着看,竟然没有发现我来了,顺着张年年的目光望去,那是思华家的方向,初冬,阳光尚且安稳,思华家里的小院子空旷明亮,许思华正在院子里打篮球。
看着张年年痴迷的样子。我心中伤感又绝望,口不择言地说:年年,上周期中考试的数学卷子给我看看,我要订正。说出这句话我都觉得自己惊讶,张年年猛然清醒过来嗔怪道:要死啊,我被你丫吓死了!双手攥拳朝我打过来,许思华听到吵闹声朝我们方向看过来,看见我们在阳台上嬉闹,冲我们挥挥手,张年年神色紧张,定了定,也向他挥挥手,我刚要和思华讲话,便被张年年拉进房里。
张年年从书包里翻出一张试卷,塞到我手里,对我说:你要的试卷,拿去!我好整以暇得看着她对她说:我是不是打搅到你看风景了。张年年耳根泛红,背过身去,一个人拿起一本少女漫画,躺在沙发上不再理我。我站着也是无趣,一个人拿着卷子悄悄下了楼。回家路上看见思华家的大门没有关,思华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着篮球,跑、跳、投,嘴里喘着粗气,我没有进门,手里紧捏这卷子,莫名觉得,那颗蛀牙,突然好痛。
1998年11月底,张年年跟我说:B市在申请2008年奥运会,如果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去B市看奥运会。我正烦恼那颗蛀牙,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一沉,不耐烦地说:悉尼那届不是一票落选嘛,说不定又重蹈覆辙,再说了2008年哎,那时候什么样子谁知道,没听说地球在变暖吗,今年洪水那么大,据说是全球气候变暖的原因,说不定2008年,我们这些人都被海平面淹了呢。张年年默不作声,良久,小声对我说:可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回B市了,我很想我奶奶。我愣了一下:可是,奥运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啊。
对啊,那会是10年以后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会在么?如果我还在,希望......
算了,没有什么希望。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