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初,我的牙痛好像好了,老木胡同口租碟的店在里面开辟了一间房间,用木板隔成几个小房间,每个小房间放着一台电视机和DVD,专门放映碟片店里的电影。一个小时8毛钱,木板隔出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常常这里能听到周星驰的大笑,那边听见外国佬捧着枪一边骂一边扫射的声音。那时候,在家里看碟经常会被爸妈唠叨,所以,这个碟片店的小房间成了我们的一个秘密基地。周五放学时间都要早一些,我们几个便骑着单车飞奔进这家租碟店里,给老板两三块钱,便开始挑选想看的电影。在这家店里,我们看了周星驰的全套,我们四个挤在一起,在很狭小的空间里傻笑,刘硕最喜欢唐伯虎点秋香,每次一进门就冲老板大喊:给我秋香,我要秋香。张年年爱看大话西游,我爱看九品芝麻官,思华随意,他什么都看,似乎因为比我们高一年级,总也是喜欢迁就着我们。
后来,我们实在受不了看了无数次的秋香,每次他付过钱后,我们都偷偷换成自己想看得电影。那些看周星驰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快到让我不再记得生活中好多细节,直到翻开日记。
那个周五的下午,张年年早早拉着我逃离学校,破天荒没去碟片店,而是将她在家里听到的事情讲给我听。年年妈妈方姨在那一天,陪着思华妈妈去相了一次亲,思华随他妈妈姓许。
许姨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跟许姨相亲的男子中年丧偶,一个人带着儿子。在我们放学之后,许姨和方姨仍然没有回来。我们心中忐忑,两个人悄悄溜进了思华家里,思华也没有跟刘硕一起看周星驰,而是一个人在院子里抱着篮球出神。直到我们去拍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对着我们苦笑了一下,接着又是沉默。良久,他说:我不想要个新爸爸。我们没想到思华会如此直接地说出内心的想法,他在我们心中一直是深沉的,内敛的,安静了很久,我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对许思华说:许思华,你喜欢吃菠萝冰吗,我们一起去吃吧。许思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一丝疑惑,随之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我知道这个酿雪的天气,又不是酷暑盛夏,吃菠萝冰会被认为是疯子。然而,思华竟然也同意。张年年虽然疑惑,但也没再说什么。
我们三个骑着单车,思华连外套都没穿,满大街去找菠萝冰,可这种天气,哪里还有菠萝冰啊,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神经病,在跑了第4条街,问了第6家小卖店,终于找到了菠萝冰,估计是夏天卖剩下的,一直放在冷柜里,老板告诉我们是新进的货,我们心照不宣,要了三支菠萝冰付了钱,夏天里那黄黄的菠萝冰现在已经看不清楚颜色,长长的冰棍结上了厚厚的白霜,舌头一舔就粘住的那种。我们生怕舌头被粘住,所以找到一家避风的店门口,三个人对着三支菠萝冰呵气,慢慢地让白霜融化,直到白霜全部都化光,才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
那是我这辈子头一回在大冬天吃菠萝冰,真TMD透心凉啊,我们三个人一边舔,一边“啊西、啊西”地喊,不知道为何我们非得要折腾自己。吃完菠萝冰,我又说,我们去吃关东煮吧,我要吃特辣的那种。我们三个又骑着单车屁颠屁颠地去找关东煮,还好,在北离中学的门口就有卖关东煮的,我和张年年常常去,胖老板也认识我们,张年年是不吃辣的那种,我的吃辣水平也一般,结果我们要了三份特辣,三个人站在校门口吭哧吭哧地吃完了,辣地直流眼泪。
后来,多年后,我曾经一个人去北方的H市旅游,那里的气温零下35℃,我买了一只冰激凌默默地舔,很冷,但却没有记忆中冷到骨头的感觉。再后来,我也会去C市吃火锅,被变态辣辣得直流眼泪,但是再没有那次的关东煮刺痛食管,刺痛喉咙的痛苦。
我们三个吃完一堆垃圾食品,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看看远处的夕阳,我顿感空虚,我对他们两个说: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回家吧。张年年和许思华相互看了看,冲我点了点头。我们骑车回到落花胡同,推着车一边聊天一边走,我为了活跃气氛,骂着说这英语老师多么变态,对我们要求多么严格,张年年跟我嬉闹着,思华走在我们后面,默不作声,只是听到我讲自己的糗事会抬起头看看我们,冲我们笑笑,我们先把张年年送回到家门口,看到出门时锁着的门已经虚掩着了,方姨已经回家了,张年年看了看我和许思华,轻声说了声明天见,便拐进了门里。
我和许思华默不作声,两个人一起走回去,走到许思华家门口,思华冲我点点头说:谢谢你。便要进门,我有些慌乱,想拉住他说些什么,可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叫住他说:许思华,明天一起上学,别忘记了。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许思华愣了下,忽而笑了笑,冲我点点头,推门进去了。回家的路上,我有些懊悔,我本该说些好听的话,就算不是安慰,不该说些有的没的的话。那天晚上,我没有去许思华家里要酱菜吃,因为,我已经很饱了,没再吃晚饭,妈妈问我话,我也有气无力地回答着,据说吃饱了饭会犯困,是因为本来应该供应脑子的血液全去了胃里,所以人才会犯迷糊。那天晚上,我早早地睡了,不是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