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还小,当叔公问我愿不愿意学道术将来做道士,我自然不迭声的说愿意。
但是我愿意不管用,因为我爸妈不同意。
那个时代大人们的想法,所谓的孩子有出息,就是书要念的多,将来才可以做官,至不济,也可以做个科学家什么的,这才算光宗耀祖。
按我妈的说法,实在不行将来可以去当兵,或干脆就去田里干活,谁叫咱是农民。农民干农活,也算是务正业。可做个道士算怎么回事,在死人家里手舞足蹈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够安稳。
她的想法也没错,因为那个时候吧,道士在人的心目中,跟神棍也差不多,表面尊敬,心里都是不以为然的。而且工作地点都是在死人家里,很晦气,很不讨喜。
当然,这些话都是父母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在拒绝叔公的时候说得很委婉。
叔公知道后也未说什么。虽然我知道学道术做道士没戏了,但那时候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失落一段时间后也逐渐淡忘了。
但是人生是一个万花筒,稍稍一转动,就呈现出了不一样的风景。
就在那一年,我们村发生了一件事,确切的说,是我的人生里发生了一件事。我自始至终都觉得这件事跟我有着莫大的干连。
我家是在通州乡下,江南通州本就是水网密布之地。因为以前水上交通是相当普遍的,一艘小船相当于现在的汽车,所以几乎每个村庄每个乡镇都有河脉相通。
再加上老一辈的人都经历过赶英超美的疯狂时代,为了提高生产队的生产效率更是新开挖了很多河流。我家门前就有这么一条河,因为开挖出来的年代并不长久,所以这条河直接就叫新开河。
我记得那一年夏天刚过,学校开学不多久,估摸着应该是九月中旬的样子。
学校离家近,午饭的时候都是回家吃饭的。
我早早的就吃过饭,然后就去做我喜欢做的事,去河边钓河虾。
为了方便在河里淘米洗菜洗衣服,河边每隔两三户人家都会用长条形的石块垒出一级级的石阶,我们把那个叫做河滩头。
我走到河滩头的时候身后跟过来一个粉嘟嘟的可爱小孩。那是村里二泉叔的儿子阿旭,他比我小很多,才四五岁的样子。
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家伙,长的眉清目秀,见谁都会叫。他平时也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玩。
见我走到了河滩头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就觉得好奇了,一步步的跨下石阶走到我身边来看。
我很专心的在钓虾也没怎么理他。那虾在水里不停的舞动大钳子,一会钻进石阶缝里,一会又冒出来,就是不肯来夹诱饵。
阿旭看的兴致勃勃,还时不时发出惊喜的笑声,小孩子都喜欢玩这个。钓了好一会,我都没能把那只虾给钓上来,下午还要上课的,去晚了会被先生痛骂一顿,我决定今天不玩这勾当了。
站起身来催促他离开这里,他才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慢腾腾去跨石阶。
小孩子脑子就是很简单的,虽然我有那种意识,觉得不能让他一个不会游水的小屁孩呆在河滩上,那样很危险。但是见他已经起身往上爬了,虽然爬的相当慢,但当时头脑简单的我做了让我或许一辈子都会后悔的事,我从他身边越过,迅疾如风。
到了岸上回头看他依然在慢慢的爬,就再也顾不上他,一溜烟的跑去学校上课了。
再后来事情的结局,或许你们都猜到了。
其实后来无数个夜里无数次想到这件事,我的心里都充满悔恨,充满内疚。
是的,阿旭头,那个可爱的小男孩跌进小河里,淹死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掉进河里的,最大的可能或许是因为觉的钓虾好玩,在我走后又返身去捉虾了,结果不小心跌了下去。
我常常想,如果那天我不去钓虾该有多好,当时在他要下河滩时就把他骂住那该多好,或者我耐心一些,将他安全送到岸上,将他安全送到家里那该有多好。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个人的一个决定,往往会改变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本来我可以改变他的人生的,我完全可以做到,但是那些机会我都没抓住,或者说是不懂得去抓。
每次我揪心的回忆起阿旭头,留在我脑海里的都是两个人在河滩边的画面,笑声欢快,河水清澈,风吹草动,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俩。
我是在放学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当时母亲告诉我的时候我满是震惊。
二泉叔家门前围满了人,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从人堆里挤进去,我想再去看看他。
阿旭平静的躺在一张草席上,嘴巴微微张开,小脸惨白惨白的。
他身上穿着一身神气的儿童军装,一缕还未干的头发从帽檐里露出来,不知道是水,还是他那个嚎啕大哭的母亲滴下的泪。
旁边还有人在低声议论,据说是下午一直找不到小孩,因为河滩旁有大丛密集的竹林,一直没有留意。等后来才在河里找到已经浮起的小孩。可是晚了,不管赶来的赤脚医生做任何急救措施都没有效果。
我的脸色也变得极度苍白,或许这个世界上最后见到他的人就是我了。
阿旭母亲哭的几乎昏厥过去,二泉叔也是垂泪不止。我看了一会就默默的离开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与我有关吗?与我无关
与我无关吗?与我有关
我的心里不断煎熬,两种声音不断在拷问。
农村里有小孩淹死不是太过奇怪的事,就我们这十里八乡的地方,几乎年年都有小孩溺水的事故。农村孩子一般在七八岁的时候就会游水了,男孩子如果到了八岁上一年级还没有学会游泳,那是会被同学笑话的。
围观帮忙的众人虽然都摇着头惋惜叹息,但这种事并未轮到自己头上,自然不会有那种彻骨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