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是文帝为自己死后准备的陵寝,因在灞河边上,故称作灞陵。
文帝一向主张节俭,即位之后车骑服御之物都没有增添,平时穿戴都是用粗糙的黑丝绸做的衣服,一辈子只穿过一件龙袍,上面打满了补丁,还曾多次下诏禁止郡国贡献奇珍异宝,文帝为自己预修的陵墓灞陵也一切从简,选择依山而建,“因山为陵,不复起坟”,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消耗,也避免了盗墓的危险。当然,除了一些修建陵墓的工匠之外,再无人知道这个地方。
这日,文帝退朝后心绪烦闷,内忧外患使其寝食不安。便召唤了太子刘启、梁王刘武陪自己散散心,也顺道查看陵墓的工程进度。临走之时,又想起了太子家令晁错。
晁错此时虽官职不高,但他位卑未敢忘忧国,多次向文帝上书,阐述了许多政治观点,与文帝内心深处的谋略不谋而合,文帝私底下观察过这个人,个头虽不高,容貌也看起来不甚清朗,甚至还有些猥琐,但智慧过人,能想到别人所想不到的。还有一口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曾在一次朝堂辩论之时,说的当时许多博学之士哑口无言,尤其是三年前匈奴入北地之时,晁错上了一道奏章作《言兵事疏》,提出以蛮夷攻蛮夷之策,他以为匈奴的径路刀由精钢制作而成,比汉朝所有兵器要更坚固锋利,若汉朝对匈奴的作战中器械不够坚固锋利,是断不可取胜的,而且匈奴的骑兵非常勇猛善战,若我大汉士卒不是精兵劲卒、将领不够精通军事,那更不得取胜,匈奴凶猛,我大汉将士要比匈奴更凶猛,所以君主要选择能征善战的良将劲卒,方可赢取战争的胜利。文帝虽很赞赏,却因国力不足,还是采取了和亲政策,向匈奴做了妥协,但还是赐给晁错诏书,以示嘉奖。文帝这次也想听听晁错的看法。
灞河潺潺,水波不兴,周围的山上,站着一些将士,帝王旗插遍山岗。工匠们跪在路的两边,不敢抬头,文帝示意他们平身。后面跟着二十二岁的刘启、十九岁的刘武、太子家令晁错等人漫步于山上。
汉文帝拉着晁错的手,道:“晁大人哪,你以后随意一些,别那么多礼数了,礼数太多,朕倒觉得不大自在。”
晁错赶紧行礼,道:“国君本就该威严天下,使天下人臣服,尊卑有别,君臣之礼是大礼,臣不敢不遵从。只有人人皆遵从大礼,朝堂上下才能和睦相处,望陛下明察。”
汉文帝沉思了片刻,道:“好吧,朕随你就是。”
晁错道:“陛下圣明。”四人接着前行,上了青龙崖的山岗上。
文帝登高而立,道:“当年高祖征战数年,灭暴秦诛项羽,不知打过多少次仗,可惜朕是一次都没亲历过啊,朕出生那年,高祖在定陶登基即皇帝位。到后来又灭韩信、彭越、英布等叛军,又是多少次大战,朕尚年幼,在母后身边,也没亲历过。朕做代王时,离京城远,边关也多年稳定,自然不见大的战事。即位之后呢,小战虽不断,却大规模的战事一次也没有经历,朕对战争不甚通晓啊。”
太子刘启接言道:“这正是说明了父皇威仪天下、四海宾服啊。”
文帝疑惑道:“哦?”
刘启道:“战争本是不详之事,战则必乱,乱则群雄并起,天下不定,百姓遭殃。父皇未经历过大的战事,自然与父皇的天威有关。”
文帝道:“但这次不同,萧关破了,十四万匈奴铁骑南下,若战,必是场大战、恶战。”
刘武本是习武之人,口直心快,早已按耐不住,上前一步,道:“战就战,还怕他匈奴不成?匈奴穷兵黩武,任意发不义之战,必败!”
汉文帝忽然想考考二位皇子,便问道:“在你们看来,此次匈奴之祸,是战好呢,还是和更有利呢?你们都来说说。”
刘启:和!
刘武:战!
汉文帝笑道:“呵,你们两个还意见不统一啊,说说你们的道理。”
太子刘启道:“父皇,今日朝堂之上,皇儿听得一二。百官之言皆有他们的道理,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
汉文帝道:“接着说。”
刘启道:“匈奴拥兵十四万,各个骁勇善战,而且他们的大单于老上单于也是个有智谋的首领,所以数日之间连破我们北方数郡,连我朝老将孙卬都战死在了萧关,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强硬的对手。”
汉文帝:“嗯,在理。”
刘启忧心忡忡,接着说道:“我大汉多年偃武兴文,全国上下士卒不过七万,而且诸侯王各个心怀鬼胎。战端一启,他们不一定与朝廷齐心抗敌,更有甚者,还会趁火打劫,以图不轨。到那时候,若那些有二心的诸侯王与匈奴许以重利、内外勾结,结成联盟,那朝廷无法两头顾及,是很危险的。所以儿觉得在此种环境下,还是以和为贵,更稳当一些。”
汉文帝道:“嗯,启儿分析的很全面。刘武你说呢。”
刘武道:“父皇,儿臣以为战是上策,儿臣在练剑术之时,师父教给儿臣,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因为防守之时,敌占主方,我占客方,敌人不停的出击,且敌强我弱,我军必显疲沓,必败无疑。而若我军主动给与敌人迎头痛击,反客为主,进击过程中敌人必露出破绽,我军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速战速决。兵不在多而在精,战不在兵而在谋,若我军以攻为守,同仇敌忾,必获全胜。”
汉文帝笑道:“哦,呵呵,武儿用击剑术比喻两国之战,比喻的恰如其分啊,很有意思。晁大人,晁大人,你到前面来,你来说说二位皇子的看法,孰优孰劣?”
晁错道:“二位皇子的睿智见解让臣茅塞顿开,臣以为二位皇子的见解皆对。”
汉文帝道:“何以见得。二位皇子见解截然相反,有一人对,那便有一人是错的。”
晁错道:“不不不,臣以为,太子的见解高瞻远瞩,全面的分析了现在朝廷内外的形势,两害相争取其轻。和,对我现在的大汉来说,似乎更有利一些。”
汉文帝问道:“那你是主和了?”
晁错下跪,道:“臣不敢妄作议论,只是从来势汹汹的匈奴来看,似乎不愿意给我们和的机会。”
汉文帝叹道:“这倒是,朕以为这场战争怕是避免不了了!你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你是个大才,朕不会杀你头的。”
晁错起身道:“谢陛下,匈奴十四万大军已经进入我大汉腹地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汉文帝道:“朕也想过这个事,恐怕匈奴的胃口不是我大汉的一个公主能满足的了。”
晁错道:“陛下圣明,若战,则应如梁王所说,应以攻为守,速战速决,在其不备之时给予他们迎头痛击,多出奇兵击其要害,不要给匈奴以喘息的机会,变被动为主动,以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再说匈奴深入我大汉腹地,粮草供给线越拉越长,也不是持久之计,在臣看来,匈奴虽看起来很强大,但结局必败。臣近日心神不宁,所担心的事还并不全是匈奴之祸。”
汉文帝不解,问道:“那你担心的是什么?”
晁错道:“哦,臣驽钝、驽钝,还没想好。”
汉文帝道:“在朝堂上你一言不发,但朕从你的眼神中就看出了你已胸有成竹。是啊,现在看来,这场仗是不可避免的了。刚又接得战报,匈奴老上单于的主力部队,已经准备攻打彭阳城了。彭阳再失,北地再无坚城了。这场恶战是不可避免了。如启儿所说,战争本是不详之事,这一仗下来,又有多少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朕心如刀绞啊。”
晁错道:“陛下体恤民情,臣着实感动。”
汉文帝道:“还有,还有,晁大人,三年前,你给朕上了一策《言兵事疏》,提出“以蛮夷攻蛮夷”之策。朕当年未采纳你之言,后悔不及啊。”
晁错道:“陛下,臣还是当年的看法,匈奴是游牧民族,是一个彻底军事化的民族,日日与野兽为伍,体魄健壮,他们的青壮年的男子平时游牧于部落,战时按部落编为军队,作起战来勇猛无比,所以要在对匈奴的作战中武器要坚固锋利,士卒一定要是精兵劲卒,陛下一定要选择善战且精通军事之将,以扬我大汉国威。”
汉文帝:“是啊,当年朕之所以不采纳你之言,是因为朕本就对战争三心二意,现在是到了不得不战的时候了。朕想问问你,你所谓的精通军事的将军,谁可以当此大任。”
晁错道:“臣以为中尉周谷、郎中令张武等老将军皆可,他们都是当年随陛下您一起入朝登基的老将,他们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汉文帝:“好,你去了朕的一块心病!”
晁错:“臣想再问问陛下,真的要御驾亲征吗?”
汉文帝道:“君无戏言,朕亲自督战,方可使将军们尽其全力,士卒们不顾生死。此战,只可胜,不可败。”
点将台,整齐划一的脚步,一队将士跑步前进,战马嘶鸣,雄壮的王师依次排开。将士们用剑击打着盾牌,打出威武的节奏。点将台上,皇帝手持宝剑,拔剑出鞘,台下,整整齐齐站着士兵,剑出鞘、箭上弦,长戟向天。
将军们肃穆而立。
太监读诏。
诏书:
乙亥十四年十月初八、大汉文皇帝诏曰:
命中尉周谷、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十万,屯驻长安以北三十里,防卫京师;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十日内募上郡、北地、陇西等处兵马车骑十万迎击匈奴。
将士:万岁、万岁、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