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固然兴奋,痛苦又何尝不美丽?”
——《谈生命》
“公子,你快看那只灵鸟,”小厮指着,说道:“在北丘的时候,我就见过它了……想不到它会伴随着我们来到这里。”
青羽白鬓如入浑水的百灵,却在江峡两岸低飞盘旋。
“你又怎么能肯定是当初那只鸟呢?”公子笑着,问小厮道。
小厮挠挠脑袋,“……也许是吧?但它一定会来这里的。”
公子笑了笑,“小厮,你知道么——这世间其实有很多我们所看到的,和曾经所望见的是同样的东西。但总有那么几分怪异,与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不同。因为这就是道,这就是禅。”
小厮似懂非懂地点着脑袋,再寻那只灵鸟,却找不到了。
“它去哪儿了?”小厮问道。
公子笑了笑,却没有多说。
猿泣江峡,侧身林立于这处断天支脉,因那只猿猴与那位上仙大战而引发地裂,终究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雕凿了这方净土。
“峡腰处,断险三寸,零落片红。再看时,又是灵浴其中,花舞林叠。”
公子吟咏着,赏着这难得的景色。
“雨后的样子,怕是会更美吧?”
公子很少去幻想靓丽的风景,因为他深知:只有亲眼去看过的风景,才能被内心所纳藏。在需要幻化时,便清新脱俗出来。
小厮偶尔拾起碎石子,无趣地投掷在这峡上峡下。有时,便惊起了几曲灵性。或是只孤狐,亦或是藕迤逦在摇晃。
“这里的江已经很有灵性了,想不到,山峡里更是灵性盎然。黎氏在这里,可算是受了天地灵气,地灵人杰是定然的。”
公子却是惋惜着,“只可惜,一族之力焉能破一国之威?”
小厮在旁问道:“公子,有你相助也不能吗?”
“我?”公子的眼眸忽然深邃起来,可瞬间又归于平淡,“我只是个寻仙路的凡俗人,顶多有些权谋之术罢了……但看不破前方的迷尘时,再怎么权谋,都是白作一场。”
小厮却是不相信,自打他跟着公子以来。无论是国事还是家事,公子总能一环扣一环地,干净利落地解决。
“小厮,”公子停下脚步,此处恰好可以眺望江峡之风景,婉转歌雨之昳丽。
“你想知道这里为什么灵气旺盛,甚至比北丘的林子还盎然吗?”公子问道。
小厮看着他。
“北丘的林子可谓是天府之作为,千古依旧,灵性自然沛实。可是,这猿泣江峡却不一样。”
公子说道,“猿泣江峡本就是仙妖战断而成,虽是恰好落在了断天山脉的岔脉处,得天府之灵气,但这点远远不够……小厮,你还记得百年前,黎氏逃往此处吗?”
小厮点点头,这次不就是为了来寻那支黎氏?
“当时呀……黎穆君派遣七十位谪仙周旋,虽说他们在南山耍了招‘瞒天过海’,避过了褚訶追兵。但一路东南行,却被堵在了这猿泣江峡。”
“被谁堵的?”
“堵的可多咯!”公子笑道,“不仅有褚訶的国士,更有江湖的侠客,甚至是那八方外的上仙也来凑了热闹。”
国士、侠客、上仙,困围这百余黎氏,可算是对得起瞿黎的绝脉了。
“那……然后呢?”小厮问道。
公子说道:“我们之所以寻访四方,却找不到多少黎氏的影子,便是如此的缘故了——瞿黎的七十位谪仙,倾尽全力,灭杀堵路者数千。国士也好,仙家也罢,都倾覆在这江峡内。当然,那七十位谪仙也所剩无几。故而,黎氏的下落便由此悬乎而断,有人说黎氏一直东行,渡海而去。也有人说,黎氏就留在了这猿泣江峡,只是寻常人看不到罢了。”
“如今看来——”
公子轻轻拨开一丛山花野卉,只见一锦绣玲珑的香囊落在花下。他俯下身去,托起这香囊,香味淡清少许,上绣清雅兰花,畔有沙鸥翔集,惟雅惟俏。
“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小厮听公子所说,却不禁想起那位在江上初遇的上仙,便望了望公子。
公子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没错,那位上仙也是百年前的,只不过他不是那瞿黎七十仙中的哪一位,也不是追杀黎氏的。他只是偶然路过,和那些仙切磋了番。”
公子想着那打渔的,说道:“他有幸见识了这破立山河之壮势的仙战,可惜没能看个够。不过,据他所说,黎氏还是留下来了。原因无它,仙战过后的灵性盎然,使得猿泣江峡蓬勃生春,是处洞天福地。于是,剩下的几位谪仙,倾耗毕生之力,洗掠整座江峡。劈出灵隐之地,以黎氏繁衍生息。”
小厮舒了口气,听完一个故事,便意味着多了场美梦。
“这里的仙气氤氲如昏,实在是修仙之佳地。可惜我不是修这类仙的,我只是悟道,故而这里于我无益……倒是适合东绍公子来,这迤逦的风景,不该让这‘鸢飞逆天者,望峰息心’吗?”
公子叹道。
小厮捏紧拳头,如果有可能,他会狠狠地揍那个东绍一顿。
“公子?”小厮想了想,问道:“那支黎氏,终究在哪儿呢?”
公子笑了笑,“有道是:寻他寻不见,倒入花丛来。你在找时,他们,不也在找你吗?”
话音刚落,几只鹏鸟便飞掠下来,凶目狠爪,嗜杀性样。
小厮连忙展臂,护着公子。那些凶鸟盯着他,他却抬拳架势,随时都会一蹦而出,一拳砸碎这不礼的生灵。
“小厮,”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吓吓我们罢了……等着吧,他们要出来了。”
闻言,小厮便舒心下来,但仍然警惕地打量四周。
“有脚步声!”
他轻喝道。
“他们来了,百年来,终于走出了那方净土!”公子说道。
话语刚罢,只见两名锦衣绣服,涤纶华藻,更是贵人意韵的风雅之士莫名出现在公子和小厮身前。
四人之间互相打量着。
“还是百年前的古色调,衣锦的款样却是没变。”公子笑道。
那其中一位寻思着,却先屈指于左,微微作拜,问道:“子欲归何处?子欲往何处?”
公子笑着,却也是做了同样的动作回礼。这屈指于左是瞿黎故国中,贵人之间的礼,可见这人身份之不寻常。
小厮不知这人所问为何,却听到公子答道:“归之有国乡,往之而无忧,是谓江南之瞿黎。”
那人愣了许,却联拉起另一位,两人一同再次行礼。
“这是何故?”公子问道。
“在下黎清,黎穆君外孙之子,宗室第十三。”他说道,“此番黎氏已等候百年有余,望贵人相助,复我瞿黎之国势。”
“嗯?”公子笑道,“你怎知我是贵人?”
“百年前,瞿黎七十仙俱亡于此,那时众仙留墨,说黎氏封世百年,百年后定有贵人相助。”
黎清如实答道,“刚才我说问的,贵人所答的,和仙墨上所载的,可谓是一模一样。可见,贵人定是先生您了。”
“先生?”小厮咀嚼着这个词,念悠道,“还是‘公子’好听……”
黎清愣了愣,笑道:“那便是公子吧!公子是贵人,百年前便是如此定下了。我想……公子此番到来,与我黎氏此番出去,不应该是同一个目的吗?”
公子笑了笑,果真是洞天福地,地杰人灵。黎氏百年的修养,七十位仙的算计,终成了瞿黎故国的崛起之源。
“瞿黎,还在吗?”公子问道。
“黎氏在,瞿黎,就永不会亡的。”他答道。
“黎穆君之后,可有再复瞿黎之人?”公子又问道。
“有,且又有……公子相助,复国不是梦。”他思虑三分,答道。
“那么,瞿黎的名谣——《相思》,还有人会唱吗?”公子再次问道。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吟诵着,却泛起了泪花。
“有此,便够了。”
公子笑着,却拉着小厮,向前猛地跃去。
那前方是虚掩着的悬壁,但公子却如在南山时一样的无畏。
一时间,芬艳的花,嫩新的叶,枯了又逢春的树,却都在微笑,对每一个人微笑。小厮看得痴了,却听到公子叹道:
“一切都幻的,但这曲子,倒是真的……”
若说瞿黎国战前是快乐的,那定然兴奋不已。可国战后,国势破裂,黎氏落魄,那便是痛苦的。
如那一说,“快乐固然兴奋,痛苦又何尝不美丽?”
那百余年不见外方的痛苦,不就是为了今日与公子逢迎的美丽吗?
老许曾说,做仙做佛,都不如他做个厨子好。
他的那份平淡,也算是种美丽。
但仙路上就不痛苦?佛禅间就不恼怒?厨房的刀俎下,又没一丝别样风情?
人生活在当下,看开就好。只想着快乐,只想着痛苦,怎会兴奋?怎会美丽呢?
公子和小厮踏入那一方净土时,仿佛心灵都被洁净了一番。痛苦和快乐的分界线也越来越模糊,渐渐的淡去。这就是领悟,这也算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