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中言:“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
“所以,你明白了?”胖和尚嚼着不知哪儿摘来的果子。
“不明白……”江流儿答道。
“咦?难道今生的你脑袋不灵光了?该不会是碰着了吧?”胖和尚摸了摸江流的头。
“为什么会有前世今生?为什么我会是阿尘那个和尚?”江流儿用他那稚嫩的童声问道。
“为什么会有?你前面几世可都没有问过这个问题。看来前三生的禅你已然悟透……只不过你又为何偏执于如今的禅呢?”胖和尚扔掉那个果子,说道,“若是你能忘了这个问题,那么你由禅入佛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
江流儿懵着天真的脸,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胖和尚忽然哭丧起来,他的脸本来就肥胖,一哭丧起来,却可怕极了。江流儿连忙退一步。
“我求求你忘了吧!”他上前一步,抓住江流儿,说道:“如果你能忘掉,我就算已经了却了你的因果,这样我就不用再当你师父,也能去追寻我的禅了……为了众生,为了报答我好歹教你三生三世,你就忘了可好?”
江流儿不说话,胖和尚只好哀叹着,放开他。
“禅是什么?”
“是禅!”
“错了,是和尚!”
这胖和尚拍拍手,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剪子来,抓住江流,便一剪下去。
江南子弟都是华发俊郎,江流儿的俊发便毁在了这和尚手里。
这和尚一边剪,一边阴笑着,“这叫剃度。赖了我三生三世,你便做了三生三世的和尚了。既然你忘不掉,我便收你做弟子。我是和尚,你也该是和尚……”
五岁的江流儿哪儿有那么多俊发,片刻间,唯唯之美俊小子,便成了个小和尚。
“这里没有禅香,我就不给你烙印了……但你要记住,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你也就是个和尚了。作为和尚,你要杜绝世间的爱恨情仇,忘记凡世中的种种因果。而你活着的意义,便是追寻你的禅,你说的——前世今生。”
胖和尚严肃地警语道,此刻的他,便如一尊大佛,看着跪在身前的迷茫世人。
“去吧!”他忽然笑道,“你也饿了,有人也为你做好饭菜了。这,可是最后一顿了……”
江流抱着自己的脑袋,带血丝的眼睛瞪得老大,当他仰望起来,看向自己的师父时,却见得一阵大风起了。
满地的瓦砾尘沙被吹卷起,横木翻飞,破败的寺庙里似乎被带到了飓风中,摇摇曳曳的。
当他睁眼时,却又到了这熟悉的江边,老许那独特的屋子。
江流儿思虑片刻,便径直走了进去。
而那胖和尚,却站在江上,脚下的湍流江水并没有浸湿他的衣物,随风而起时,他却没了那份和尚气质,也不像佛……到像个魔。
“又是一世,希望是最后一世吧!”
他喃喃着,“阿尘,虽说你命中注定,但你死的太冤了。地狱的第十八层又怎会这么轻易破碎?”
“碎了地狱的美好,并非是你。而是,那尊佛。”
五百瞿黎,付之一炬在南山。
南山有古城,三侧涘河棱。但听丝竹去,却见苒苒声。
南山城,却是瞿黎旧国之恨。褚訶一炬,只剩焦石遍地。
说是古城,如今看来,却已是杂草遍生。
公子登高而望,小厮站在一侧。山谷内便是古城的旧址,瞿河分支由此而过。
“听说下面的杂草繁茂,因为那里洒满了人血,整座城都被屠杀得一干二净。”公子说道。
“为什么要杀?杀了,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小厮问道。
公子转过身,看着这位少年郎,笑了笑,道:“为什么要杀呢?假若没有这些鲜血淋漓过,这片土地也不会繁华如此了。”
“小厮,你要记住。该杀的时候,一定要杀!”
小厮懵懵地点头,便跟着公子下去了。
南山古城,现在也只是残垣断壁。一些焦石随意垒砌恶,精致的雕壁也只剩半截。而在这泥土下,还葬着不知多少的森森白骨,又或者葬着多少哭泣呐喊之声?
本是很大的城,走下来看时,却又很小了。除了那些石块外,唯一能入眼的,怕也只有这些杂草了。
还有那条河流,见证了这座城的筑起,扩大,再到被一炬所焚。最忠诚的,莫过于此河。
荒芜,破损。
“昔日南山,今日如荒山。”公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公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说好了要去寻找那个黎氏后人吗?”小厮问道。
“对呀,我们是要去找那个人。但首先我们得知道他在哪儿才是,对吗?”公子笑道。
“那个人该不会就在这里的吧?”小厮环眺一圈,除了熟悉的景,却不见一个人影。
“那个人不在这儿,但这儿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哦?可这儿也没个人啊?”小厮再三确定,这山谷内除公子和自己外,却真没别人了。
“不,有人的……只是天还没黑,他们还没有醒罢了。”公子说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到天黑?”小厮挠着脑袋。
“对呀。”公子坐下来,“没有城的感觉,和没有家,大抵是一样的吧?”
小厮却蹦跳起来,“那,那我给公子你去打水。”
说着,却拿着个水壶跑到那条河边了。
最玩乐,是少年郎。
公子压倒一些杂草,坐在上面,看着小厮脚尖轻点,在河上飞来飞去,只为给自己打上一壶最净的水。
但最净的水,却应该是最浊的水经受沉淀后而得来的。
“希望你还能拥有一颗净的心,那是本心。而不是像我,却受了浊世后才沉淀下来。”
暮垂下来了,上去的是月和星星。
这里的晚上却比不上白天的暖,虽说是月的冷清,却又是悲哀声的烘称。
“公子,为什么这里晚上那么冷?”连小厮都不禁蜷着了身子。
“因为那些人睡醒了,他们看不到白天,只能看这冷月。如此孤凄,如此凉意,又怎能不冷呢?”公子本是着了湿寒的,此刻反而镇定起来。
“那些人?在哪儿?”
“在这儿!”
公子猛挥一把衣袖,眼前的断壁残垣仿佛活了过来,竟然纷纷抖动着,然后飞石走木,一座城池悍然被建立起来。
小厮瞪大了眼睛。
“嘘!”公子敲了下小厮的脑袋,“这些只是荒诞之像,再看!”
小厮应声看去,只见眼前的城竟然塌陷下去,然后,一具具森森白骨透露出来。
月光耀在白骨之上,一言一语的寒意肆虐心扉。
“全是……全是死人?”
小厮惊呼道,放眼望去,却不下几万,几十万。
“好了,我们也该去问问了。”公子理了理衣裳,起身走去。
“公子……”小厮疑了许,还是跟了上去。
“小厮?”
“嗯?”
“——跳!”
公子拉着小厮,便一跃而下。
南山古城的断壁残垣,在这月夜下,飞石走木,这座古城却重新筑起来了。只不过,终究只是幻。
土地塌陷下去,足足有万丈深渊。
两只白骨散堆在那里,近百年来,凡有灵性的,都救不了它们。它们如同死物,它们本身也是死物。
不同于那些骨架完整,可以在这月夜下遨游这座旧城。
“咦?多少年了?又新死人了?”
其中一只白骨,粉底骨质,却望着坠下的两人,叹息着。
“呵呵,不急,不急。”另一只阴笑着,“很快就会有更多人下来了。”
公子落在地上。
小厮缓缓睁眼,却发现这万丈深渊只是一息到底的事。
“因为这些都是不复存在的,如同梦一样……所以,再如何,我们都不会被摔死。”公子解释道。
小厮点点头,看向一旁,却见得两只白骨也正盯着他。
白骨森森,寒意凉凉。
“小生有礼了。”公子拉着小厮连忙向那两只白骨拜下行礼。
“咦?原来你们还没死啊!哦,也对,我都忘了,这一切都没了。”那只粉底白骨说道。
“何必多礼?现在你们不死,我们不活……不过,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另一只白骨说道,“这里怕是几百年没有人来了。”
“走着走着,也就到了。想要去哪儿,还需要问路吗?”公子说道。
“呵……真是个别样的小家伙,就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了?”
小厮闻言,连忙上前护着公子。
公子却笑着,示意小厮退开。
“若你们想要吃,何需废这般话呢?况且,你们又不是妖魔,不是吗?”
“死了而不去的,不就是妖魔吗?”
“是吗?”
“不是吗?”
“那我活着不死的,也是妖魔咯?”公子问道。
“如果你这么想,那也是可以的。”
“那好吧,我们都是妖魔,你们又何必吃我呢?”
“这……”那只白骨顿时无言。
“哼,小家伙还挺犟!”另一只冷哼道,“问吧,看你们不像常人嘛!这样的人最烦了,话最多,问题也最多。”
公子俯首拜谢着。
“小生想请问两位可知这百年前南山一炬后,那支黎氏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那只白骨寒笑道,“小子,你知道上一个问这问题的人去哪儿了吗?”
“呵呵,多半死了吧?毕竟上一个问这问题的,可能有一百多年了吧?”公子讥笑道。
“咳咳!”另一只白骨接过话,正经道:“小家伙,我告诉你吧!黎氏向南而去,但不幸的是,他们还是被褚訶大军追击上了。屠杀得,一干二净!”
“是吗?”
“难道还有假?老娘会骗你?当年瞿黎国君……不,黎氏一族离开南山,继续向南,就在山腰上,被那些褚訶人给伏击了……黎氏一族,可再无后人。”那粉底白骨慢悠悠道。
公子笑了笑,说道:“两位何需这般掩饰?当年黎穆君身死都城,却送出了黎氏一族。三千藤甲护送,二百国士抵挡,又有七十位谪仙周转。褚訶大军追击到南山,满城风絮,却不都化作一场大火。但黎氏,早已离开,不是吗?”
“……呵呵,小子,你究竟是是谁?”另一只白骨冷言道,“要知道,这件事,这南山内可没有多少人知道。哪怕,这些死人。”
“咦?我也不知道哦?”粉底白骨看着同伴。
“哼,近百年过去了,说了也无妨。当年黎穆君……那个人死后,把他的黎氏一族派送往南。说是到了这南山城,可实际上呢?那支氏族一分为二,直系皇族向东而行。而外戚氏族则吸引了褚訶大军,到了南山,才有了后来的南山一炬。”
南山一炬,满城民众,终究是给了少许人做嫁衣。
牺牲多数,成全小数,真的值吗?
粉底白骨愣在那里,近百年了,算上生前足足一百多年。南山城民无不信任黎穆君,无不敬重,可为何?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老娘?”那只粉底白骨发怒道。
但可惜它已经散架了,能说话算是不错了。
“我怎么说?”那只白骨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满城的民众不也都化为焦骨,融入泥土了吗?就连我们南山城郡的郡守,不也死了吗?”
“呵,只不过,小子,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公子冷言道,“都说黎穆君佑这江山,舍这氏族。但谁又明白,黎穆君却早已算计,或许,在褚訶破都城时,便有了此计吧?至于我怎么知道的,自然是看书看来的。”
“看书?”那只白骨哈哈大笑。
“黎穆!”它忽然吼着,“黎氏一族终究是逃不了的,看到了吗?这小子,他要把仇恨带来了!”
嘶吼声引起了其它生灵的注意。
一时间,满城悲泣之意,孤鸟哀鸣之声。
公子狠声道,“小厮,让它闭嘴!”
小厮迸身而起,一拳便砸碎了这森森白骨。
“呵呵,劲还挺大……打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告诉你们黎氏去哪儿了。”碎成一地的骨头竟然还没死。
小厮再砸下一拳,连土地都被砸陷下去。
“你再不说,我可就回去了……南山古城,满满一城的人咯!”公子笑着,但笑得很冷。
“不能说!”那只粉底白骨忽然喊道。
“就算黎穆君算计了整座南山,但他毕竟是国君!旧国只要还剩有黎氏在,瞿黎就永远不亡!”
小厮一拳砸去,又碎了一具。
“在哪儿?”
“南山之东,猿泣江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