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背身用脚慢慢地关闭上房门,面对着潮水般袭来的丑怪们,她并未显得惊慌失措。它们只是丑得吓人,但并没有强者的气息,不难对付。
死在刀剑之下,这是武士宿命般的死法,就跟美酒配月色,宝剑赠英雄是一样的道理,这是绝妙的组合。虽然被刀剑重击,受伤当时,霎时的感觉是疼痛难耐,痛不欲生的,但倒也死得干脆。若是像蜡一样地被热风热浪融化掉,这般死法才是真正的凄惨无匹。叶月忽地想起父亲,若是自己死于刀剑之下,他或许还认自己这个女儿。和外人一样融为一滩粉红血水,父亲对这样窝囊憋屈的死法怕是会有看法的。老派的武士有老派的想法,死在剑下,是武士的荣耀,死于热风的融化,最终化成那样一滩浆糊,总也说不过去。毕竟今后子孙后代夸耀祖上光辉,总不好意思说自己先祖在唤兽灯塔里化成粉红液体吧。
女孩闭眼沉静了一下自己,用了极短的时间,再次睁开眼时,她冲了上去。如一尾逆流而上的鱼。纵使那黑色潮水汹涌澎湃,气势惊人,而今我已踏足至此,别无退路,唯有拼命向前,搏得生的希望和那“神”的恩赐。
左刀右剑,这是女孩的固定套路。迎面而来的头一个,是一个凶悍的、强壮得好似一堵肉墙的牛头人,他的脸上长有一个恶心的肉色肉瘤,在鼻与唇之间,巨大无比,凹凸不平,像个充满气的气球。因为这个肉瘤,叶月看不见牛头人的嘴巴,但假想一下,瘤下面应该有张嘴唇。她一闪身错开牛头人的铁锤攻击,牛头人的一击炙热得好似一道热浪。叶月跳起来,腾空之中,一刀插入它的坚韧颈部。因为牛头人的颈部太结实了,这一刀本意是取其性命,但竟扎得不深,对牛头人造成不了多少伤害。那怪嗷了两嗓子,反而越嗷越大声,越嗷越有活力。女孩没奈何,只得继续攻击,又跳了一次,用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短剑往牛头人的心窝处连续快速而有力地捅了三下。将剑拔出来时,鲜血自伤口处汩汩流淌,血量并不是很大。牛头人暴怒地挥舞着铁锤,意欲将女孩砸成肉饼。女孩退,他前进,女孩退多少,他就追多少,步步紧逼,不留余地。渐渐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眼中的光芒也开始黯淡。叶月将短剑奋力钉在他的胸前,夺下他的铁锤,砸烂了他那张长了肉瘤的怪脸。
下一个是只羊头怪,那怪速度飞快,竟是想要以速度取胜,叶月不作他想,只是奋力向前,用速度去拼速度,用快去撞快。在羊头怪的尖头锤还未触及到女孩前,叶月的食指中指,两根手指闪电般地从它的一个眼窝中刺入,那羊头有着忧郁的眼窝,深深陷入他那张脸,水汪汪的眼珠显得尤为深邃忧郁,手指戳破它的一只眼球,有噗的一声轻响,叶月的手指像是捅破了一块柔韧的豆腐。羊头怪发出忧伤的咩声,然后倒地躺下,捂着眼珠子啜泣。女孩没时间去取其他武器,便顺手取走它手中的尖头锤。她将锤头大力甩上迎面而来的美人鱼的脸孔,那怪丢下圆月弯刀,双手高举想要捂脸,尖头锤比手更先接触面部,美人鱼那张丑男人的脸算是彻底报废,它的脖子不可思议地旋转了九十度。
用脚尖挑起那把刀,叶月旋转着弯刀,将围绕着她一圈的丑怪全都剃了脑袋。死的丑陋妖怪中有鼹鼠脑袋母猪身子的妖物、一头是蛇一头是痴呆的连体怪物、人身鲨鱼头怪等等。女孩将弯刀利落地捅进啜泣中的羊头怪的腹部,然后慢慢拔出,赐予他慈悲。
凭借她凶悍的攻击,叶月硬是从滔天潮水之中挤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道出来。她不爱使唤圆月弯刀,便用它又杀了两只怪后,随意丢弃在地。女孩从地上捡了根木棍,握手处有皮革包裹,握感颇佳,棍头圆润,但缠绕了一圈圈长条状的铁丝,铁丝上面留有黑红色的凝固血迹。一路走来,都是靠短刀短剑肉搏拼杀出来,现在,叶月想要换种战斗方式,用更简单粗暴的法子冲破这鬼怪浪潮。
叶月挥舞手中的裹铁丝木棍,双手虽因挥舞武器而疲惫酸胀,但是当棍子接触到肉体时的那种好似火花绽放的碰撞感和神奇奇妙的实物触感,那种感官上的刺激,让女孩渐渐兴奋起来。她的脸庞被汗水浸染,呈现出粉红色的红晕。她的双眸亮得好似夜空中最亮的两颗明星。丑怪们开始惧怕女孩,潮水再也不像最初那样的团结喘急,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达成了共识,貌似不经意间的,他们给她让出了一条宽广、舒适、尊贵的行进通道。
“恩?”叶月疑惑地望了望四周,四周的丑怪们收回武器,傻笑着表示善意,虽然他们笑起来更丑,就差没用手势示意她往出口处走去啦。女孩明白了丑陋妖怪们的意图,她嫣然一笑,也不道破,就这样拖着木棍,因为她手臂酸痛实在不高兴拿着,故而拖拽,朝着出口处缓缓离去。
出口处是一扇黑色的巨大木门,叶月将门推开,看见一条通往上方的蜿蜒青石道,还是要不停地往上行呀。女孩出了门并顺便关上了那扇门,踏步上了青石台阶的的第一块青石。
门内,活着的丑怪们坐地休息,死去的丑怪正被无形的力量重新拼凑成一具活物。很多原来属于别人身上的零部件或许这次就装进了自己的体内。每一只怪物的脸上都显露出相似的疲态。不停的重生,不停的杀戮,杀人或者被杀,这就是他们被创造出来的意义。这样的人生(或者说怪生)真是可悲啊!
叶月沿着青石台阶向上走去,一路上也曾遇见几只落单的丑陋怪物或是怪人,大家都深知时间的宝贵,没人废话,上手就打,结果自然是女孩遗留下一具死尸,自己继续孤单行走。就这么默默走着,将近走了快一个多小时,女孩又进了新的一间屋子,一间充满了镜子充满了光亮的屋子。
叶月看向满屋子的镜子,不清楚这又是神搞出的哪出鬼把戏。
这里面的镜子不计其数,怕是有成千上万面镜子。每一个镜子都有自己的特色和别的镜子绝不重样。这里的镜子还有些相似之处,那便是它们都是又长又宽又大,能够将你整个人从镜子中完美地呈现出来,你从镜子中看见的绝不会是你的上半身或者下半身,只有可能是全身。
叶月踏入了房间,她疑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走,怎么办,只因这屋子看上去全是镜子,没有出路。
这屋子是白色的。女孩面前有一条通道,她的左边全是镜子,右手边也全部都是。她就这么笔直走着,忽然她有一种想要抬头去看看头顶上的冲动,于是她抬头,她看到头上面也是一个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镜子。透过头顶上方几百米远处的镜子里头看自己,自己好小,就像自己平日里眼中的蚂蚁般渺小。
“这算什么?”叶月嘀咕道。她对满是镜子的屋子没啥好感。镜子往往会告诉你最真实的自己。
她看向手边的一面镜子,镜中的自己苗条消瘦,比离家时的自己憔悴了许多。脸上多了一道细小的、绝对真实的疤痕,这是她离开家之后没多久遭遇的一场战斗中留下的。她穿着自己的大衣,别人的大衣,身上有些东西是离家时自身携带着,有些东西则是从袭击者那夺取的。离开鸾城老家不过一个半月,自己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我只是想要一只召唤兽,事情本来应该如此简单,叶月心中如此告诉自己。
但你没有,心中又一个声音响起,你杀了人,不止一个,不止十个,甚至究竟杀死了多少个活人你还记得吗,你是个残酷的女人。
没人会爱上你。那个声音如此残酷地说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叶月痛苦地蹲下身子,心中不停辩解,如果不是他们要杀我,我不会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女孩抬起头看镜子,镜中出现了无双的幻象,那个冷酷的女孩对她张嘴说道:“凶手!”
叶月惊恐地后退,镜中的无双像是真的活物一样,好像没被自己拗断脖子一样。然后,叶月透过镜子,看见自己将无双拽倒在地,拗断了她的双手,在她的背后抱住她的脖子,用力一按,无双死了。
镜子中的自己残酷地笑着看着自己,而倒地的无双眼中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
“不!”叶月一声惊叫,没命似的逃离了这面镜子。
“叛徒!谁准你离家出走的!”奔跑中,一面镜子中的父亲朝着自己咆哮。
“救我啊,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孩!”另外一个镜子里的男人一边从外塔处滑倒向下坠落,一边对着叶月嚷嚷道,镜子里的叶月往旁边一滑,不让他撞上自己,那个男人撞到了叶月下面的某个人,然后他俩一起坠地,地面上盛开出两朵繁盛的红色玫瑰。
“你们好丑啊!”镜子里的自己不无嘲讽地说道。丑怪们那愤怒怨恨焦躁不安的眼神。
“陪我一起融化吧!”英俊的男子穿着华美的衣裳,他的上半身挺拔巍峨,下半身已经融为一滩血水。他的微笑好亲和,比鸾城的林家小少爷要帅上许多。
跑着跑着,叶月停了下来,她已不再恐慌。镜子还是在不断回放一些过往的镜头,有她亲身经历过的,也有的,和她关系并不密切。
“你们伤害不了我,你们只是带魔性的镜子。仅此而已。”叶月握紧了木棍,目光炯炯有神,她不再感到害怕了。
通过镜子不断回忆叶月的过去经历,她发觉自己也有自私自利的一面,甚至这样的情形发生过很多次。原来,这次的镜屋是为了让你看清真实的自己。
“没错,以前的我就是这样子的。今后我还会对自己好点。同时,也对别人好点。”女孩并不会自己的过去而忏悔,因为她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哪怕忏悔一千次一万次,又有何意义呢?
我会越变越好。这是我对镜子、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叶月还在找寻着镜屋的出路。这里面的镜子实在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