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山官道
车轴的咕噜声和哒哒的马蹄声交错响起,伴随着时有时无的响鼻声,打破着原本寂静的山道。在群山的蜿蜒处,一队车马正在缓缓而行。由五辆马车以及十数单骑组成一个颇为庞大的队伍。
马车沉沉地压过,在路面上留下了约寸许的印子,足见是满载而来。每辆马车两旁皆有两名单骑相伴,皆着统一青色骑服,腰间配着腰刀,似是随车的护从。但是每个人脸上此刻却显得十分轻松,漫无目的地看着两侧风景,更似郊游一般。
黛山地形较为复杂,虽然官道平坦,但此处却颇不太平,常年盘踞着劫匪,专门盯着过往商旅而来,那些护卫此番赏风景的模样,实数不寻常,想必也是觉着自己人数众多,寻常悍匪,不足为虑。
“韩叔,这周围地势紧要,尤其是前面那个开阔地,我们经过时周围毫无遮拦,你吩咐他们都警觉点。”走在前头的那辆马车内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似乎也觉得这群属下似乎过于散漫了。
只见马车旁边一名骑在青骢马上的中年大叔应声侧过脸笑道:“三公子这是头一次跑商,谨慎一点时应该的。”只见他穿着与护卫们不同的长袍,腰间配的也是一枚赤色玉石。似乎是管家身份之人。
“只是这条道咱们苏家可是跑了几十年的了,那些东西,自有应付之法,三公子尽管宽心。”说着便回头脸上别有一番意味地对着后面的人大声喝道:“你们都给我警觉点!”
“是!”后面护卫齐声应诺,声音响亮而统一,全不似刚才散漫。那声音夹杂的高昂的气势在山谷中震荡回响,惊起云雀,叽叽喳喳地扑向天际,化作一个个黑点远离。
那叫韩叔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对着车内说道:“公子还请安心宽座,赏看风景,咱们天晚便能到达镇州城下。”
车内那公子没有做任何回应。
不消时候,车队便已然行驶到方才车内公子所言的开阔地带,此处正是一处凹进来的山谷内,官道向谷内扩宽数倍,如同一个平台一般。等到车队完全进入这片平地,韩叔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众人皆打住。
“何意?”车内男子又发出声音。
“公子,一路劳顿,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韩叔恭声道。
“休整片刻!”
话音刚落,前边官道上随即扬起一片烟尘,似是有不少马匹奔来。
“来者不善啊。”车内男子轻悠悠地说了一句。
“不善者破财,善者生财。三公子宽心,包在老夫身上。”只见韩叔打马向前,迎在前头,后面的护卫亦是驱马向前,列成一排,将马车拦在后面。
只见数十头缠布巾的彪形汉子策马而来,不消多时便出现在眼前,呈扇形将车队去路围住。每人手里拿着斩马刀,腰刀等各式长短武器。散乱不堪,与商队护卫这边形成鲜明对比,那些人虽然表面凶神恶煞,但似乎并没有立即动手的打算,双方隔着三丈远的位置互相对峙起来。
只见那群壮汉中间挤出一名精瘦的男子,尖声对着商队叫道:“你们谁是管事的?”那声音尖细刺耳,如同被阉了的公鸭一般,难听之极。虽然经常听,但身后那群大汉中还是有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不许笑,不许笑!”那精瘦男子叫道,后面哄笑声却越来越大,便是连商队这边看似训练有素的护卫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韩叔用眼神示意了下左右,止住了护卫们。而对面的哄笑声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韩叔清了清嗓子,刚准备接话。忽然后面传来了一声温润而清晰的声音:“在下苏慕卿,乃是镇州苏家的第三子,请问诸位在此,有何指教?”话声渐冷,有不善之意。
“你就是苏家老头的第三个儿子?”那精瘦男子打量着站在马车上的苏慕卿,只见这位苏家公子眉目清秀,神色之间却不失英武之气,目光与精瘦男子相对,毫不示弱。
那精瘦男子与他相视片刻,竟也敌不过那凌厉的目光,不自觉的错开避让。嘴中尖叫道:“苏家的小子听好咯,爷爷我叫赵四,奉我家天龙大王的之命前来收取过路之财,识相的就按规矩纳奉,莫要寻不自在!”
“哦?我当是谁,原来不过是一个狐假虎威的蠹虫罢了。”苏慕卿不屑说道。
“你说什么?”赵四听得苏慕卿的话,脸上一怒,“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天叫你领教领教爷爷本事!小的们,抄家伙来。”说着手往旁边一伸,后面立马有两个大汉抬着一柄半人高的精钢钝刀上来。
只见赵四虽然精瘦,却单手将两人抬着费力的大刀提了起来,在地上重重划了一下,在地面留下一尺深的凹痕。刀锋一转,扬起尘土,直指苏慕卿。
“没想到还有两下子。”苏慕卿负手低声道,刚欲开口,却被韩叔一把拉住,韩叔拉了拉他衣摆,严肃地摇了摇头。随后转过头和颜悦色对着赵四说道:“诸位平时费心为官道除尘,今日更是辛苦跑这么一趟,我们付点钱,原是应当。我与我家公子这就商量一下,还请诸位稍待片刻。”
“哼!还是老头你识相,知道兄弟们平日辛劳。”赵四重新将刀锋点回在地上,“就半柱香时间,你们快点,兄弟们还赶着回去喝酒呢!”
“好!”韩叔应诺道。
“这!”苏慕卿看了看赵四,又看了看韩叔,满脸不解。韩叔也不说话,朝着旁边示意了一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慕卿随着韩叔走到面临深谷的官道边,苏慕卿忍不住先开了口:“对方不过是一群普通毛贼,咱们何必这么低声下气?”
“老爷此行和你交代过什么?”韩叔也不动气,带着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看着这深谷流水。
苏慕卿沉默了下来,眼中出现思索之色。
“你可是不明白我为何对这伙普通毛贼低声下气?”
苏慕卿侧身望着韩叔,等待着他的回答。
“出门言商,靠的是他人生财,自是祈求诸般顺利,岂可事事要强?这片区域本就易滋生匪贼,今日我们若灭了这一波,他日来的就是赵三。少爷您说,咱们苏家多大的家业,为了这点事情,值当么?”
见苏慕卿沉默不语,韩叔欣慰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天龙这伙贼寇势大,跟流萤似乎亦有牵结,咱们没必要轻易去招惹他们,给他们点蝇头小利,他们自然不会来找咱们麻烦,反而……”
韩叔回头看着不远处的众劫匪,冷笑一声:“他们不经意间给我们挣的,可不止是蝇头小利了。”
“这话何解?”苏慕卿抬起头来看着韩叔眼睛。
韩叔笑着和他对视,没有丝毫避让,缓缓问了两个问题:“咱们苏家在那一块的生意是最大的?四条官道商贾最不敢走哪一条?”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边的劫匪越来越猖狂,便是连那些修仙门派和镇州也管不了。”苏慕卿苦笑一声。
韩叔摇了摇头,“不是管不了,而是没有利益。无利不起早,威胁没有在自己身上便不是威胁。”
“受教了。父亲步步算计,方才有今日苏家之产业,看样子我要学的还很多。”
韩叔伸手在苏慕卿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公子你能这么想,老爷便也没白白安排你陪我跑这一趟。接下来的东西便交给我来应付,莫要和那些棋子置气了。”
苏慕卿点了点头,恭敬道:“那就拜托韩叔了。”
韩叔摆了摆手说道:“应当的,应当的。走吧,咱们也别和他们耽搁太久,免得误了时辰。回到城里还要折腾一大阵呢,这些可都是为了五天后的祉馥大会准备的货物呢,加上其他地方的应该也要陆续到齐了,这几天可有的忙的。”
苏慕卿点了点头,回到了马车旁,而韩叔则走到众人面前,笑着面对眼前凶神恶煞的劫匪,如同这四月天的春风一般。
“怎么样?想好了么?”赵四拍了拍倒插在地上的刀柄,“老大说了,咱们为财,并不为命。若是给弟兄们点辛苦钱,咱们好聚好散。你们苏家是名镇天下的大商家,这点道上规矩不会不明白吧?”赵四嘴上对打前的韩叔说着,眼睛却瞟着后面的苏慕卿。
“当然,咱们出门在外不容易,还靠天龙大王保得一方平安,赵当家的,我看这样吧。我们留下最后那辆车马,权当做是给诸位辛苦费如何,刚好这里面有从甘棠村购来的好酒,那可是陈酿,给各位尽兴,如何?”
听到美酒,众劫匪皆是眼前一亮,赵四更是咽了咽口水。高兴道:“好好好,正嫌寨里的苦酒没个味呢。”身后也传来众劫匪们讨论的嘈杂声。
苏慕卿听着不觉一阵冷笑,心想当初韩叔将一些次缺廉价的东西放在一起,还半路混进一些乡村酿酒,竟然是早为此时做了打算。
“有意思,这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苏慕卿将一枚半缺的玉佩把玩在手上,此刻却发出淡淡的光芒来。然后一把收紧,放入袖中,坐在马车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此时众人的眼光都看向山谷平台旁边一块怪石上,只见那石头上站着一个人,正是同样循着那声巨大的应诺赶来的长歌。
“哪来的野小子,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赵四尖细的声音盖住了身后的嘈杂,山谷瞬间寂静,甚至都能听到风刮擦着灌木丛发出的吱吱声。
“我是问,镇州走哪边?”长歌依旧微笑着看着众人,声音提高许多,那气势,竟然不遑于之前众护卫那一声山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