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浆羹,豪饮八百寒修。嗔喜怒骂,笑醉三千仙侯。”——李太柏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慢走!”
四月晴光烂漫,洒在这深山的小村里,一片熙和详宁。咚咚的溪水绕着村子一圈,从村口的大青石旁穿过。
只见大青石旁一位身着袈裟褴褛的胖和尚招呼着即将散去的村民,“且听贫僧说完。”但是不管他如何招呼,村民们越散越来,脸上神情尽皆厌恶,仿佛如见了瘟神一般。
“好你个秃和尚,原以为你是来说真经善语,没想到却尽说些离经叛道的话来。”只见人群中有一人骂了起来。
“是啊是啊!浑身破破烂烂,定是佛祖有灵,降下的孽障。”周围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和尚,没准就是个骗子,扮作佛门之人骗吃骗喝。”
“散了,散了,和这厮多说几句,少不得回去洗洗耳。”
众人朝着那胖和尚指指点点,不消一会便四散而尽。撇下和尚一人杵在村头的小道旁。
那胖和尚眼看着众人散去,脸上也不见有颓唐之色,只是叹了一口气,却也似怜悯,双手逐渐合十,刚准备颂一声佛号,却无意间瞥见不远处还有一位少年单膝盘坐在大青石上,嘴里却衔着一根新鲜的狗尾巴草,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阿弥陀佛,小施主可是觉得贫僧说的故事有趣?”那和尚见还有人对自己刚才言语有兴趣之人,不由得两眼眯笑,加上一身肥肠大肚,浑似那大肚佛一般。
只见那少年微笑着脸上先是一怔,望了望左右,然后用手指着自己道:“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现在四下无人,贫僧不是与施主说话,难道还与施主脚下顽石说话不成?”那和尚走近几步,站在青石前,眼睛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贫僧法号度远,敢问小施主姓名?”
“啊……长……歌,我叫长歌。”
只见那少年从青石上一跃而下,站立于和尚跟前,方才细看模样。一头乱蓬的齐项青发,略褪色的头带穿额而过。一双眼眸澄清如镜,印着胖和尚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一身贴身短衫,背后负着用布带裹着像剑或者棍子的细长事物。只见他轻轻撩开眼前的几屡散发,咧开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虽衣着朴素,却浑身上下充满着阳光的气息,照应着这四月春雨时节难得明媚的光景。
“阿弥陀佛,施主姓名可是取自前花月掌门李太柏所著《长歌行》?”度远眼含笑意开口问道。
“长歌行?”长歌摇了摇头,“二爹说了,名字就是个称呼而已,所以之前都是叫我阿毛,我也管他们叫大伯,二爹,三叔,四爷爷,五叔。”
长歌掰着指头,“最近四爷爷不知道怎么的,说我这名字不雅观,所以就给我换了个名字。可是他自己还老叫错呢。”说着长歌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扑哧笑出了声,清脆爽朗。
“施主长辈倒是洒脱之人,难怪施主刚刚不觉贫僧所说荒诞。”度远脸上笑意也更浓了起来。
“大肚子和尚你说的好有趣,你刚刚说的那个大仙,我听五叔说过,在那个什么岭捉弄魅人的狐妖,在那个什么林子中用这么大的酒碗喝酒。”长歌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合抱的手势。“我五叔和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畅快自由的人,我也想变成他那样。”长歌说着用手拔下嘴中的狗尾巴草握在手中,扬在天上似是立誓,阳光洒过,抖落下几点晶莹,也不知是露水还是口水。
“阿弥陀佛,施主好志向,众生种追求超脱自由之因而修仙,而所得多戒规教条之果。纵有千般修为,也难渡心头苦海。”度远收敛笑容,忽的正色道,却当真有几分佛家风范。
长歌听了他的话,挠了挠头,嘀咕道:“什么因,什么果,说得和大伯一样,听不懂。”不过随后转念一想脸上忽然有些兴奋起来。“大肚子和尚,你方才说的那个大仙在断生崖上力战六大修真高手的故事是从哪儿听说的,我五叔读了一屋子书也没听他讲起过大仙这么厉害的故事。”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度远。”度远双手合十再次强调自己姓名,同时不经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心里暗想是不是要戒段时间荤腥来修正下形象,但这念头刚想起便被肚里那馋虫给吞掉了。
“贫僧也是听师傅说起过。不过师傅语焉不详,贫僧稍微做了点合理的推敲。”
“啊?”长歌露出吃惊的神色,“我以为和尚都只会打坐念经呢,没想到还会讲故事,比我五叔都讲得好。”
“哈哈!”度远听他这话忽然笑出了声,肚皮也不由得跟着上下颤动了起来。连几只刚在树上叽喳的鸟儿也惊飞远遁而去。“世人皆道和尚念经参禅,是因为和尚本就念经参禅,相由心生,然以心推相,世人便说和尚只会念经参禅,难道就不能喝酒了,这道理岂非荒谬?”也不知是世人道理荒谬还是度远见解歪斜。
长歌一脸认真地想了想,随后重新将狗尾巴草衔在口中,皱着眉头道,“不懂!”
“阿弥陀佛,不懂便是真懂,有些事情不仅需要耳听,还要眼见,甚至要心悟,也未必求得一真。”
“大肚子和尚,你说的道理我都不懂,但我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就像我这次跑出来是因为闯了祸要躲二爹的拳头,不过三叔晾的蜜酒实在太好喝了!”长歌说着不自觉地砸了咂嘴,舌头舔了下嘴唇。
度远听罢一脸愕然,方知此时面对的亦是一个如此率性的人。不由得掸了掸僧袍下摆,席地盘腿坐了起来,笑道:“偷腥窃酒,贫僧也曾做过,不过是挨一顿拳脚板子,我看施主身体硬朗,怎的如此害怕,做事不担当,也非男儿作风。”
只见长歌蹲下身,双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道:“你是不知道我二爹的拳头有多厉害。”说着寻眼看着旁边的一人多高的卧立大青石,起身运力随手“嘭”地一拳。只见那坚硬的青石从拳头接触的地方应声上下裂开一条缝,径直变成两半裂开在地上,拳头砸中的地方更是皲裂成碎石块,一个拳头深印。长歌回头继续说道:“我二爹可是能一拳砸开比这大十倍的石头。他当时那么生气,我可不敢惹他。”
“我不是还给他留了一瓶么……”长歌声音小了起来,嘀咕道。
度远站了起来,手指还夹着两枚刚刚激射过来的碎石,看着断石惊了一晌。还未开口,只听见远处传来几声村民的呼喊。
“谁家的野娃子,把刻着咱村名的大青石给弄坏掉了!”
“什么?这石头放了几百年好好的,坏掉啦?”
“快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两人将视线放在大青石上,仔细辨认一番,方才隐约看清确实刻有“清水村”三个字,可怜的石头正是从“水”字中间裂开的。
“完了完了,又闯祸了。”长歌挠了挠头说道,“不过他们的拳头应该没有二爹的硬。”
只见几个健壮的村民飞奔过来,三步化作两步,亦如同飞一般扑了上来。似乎也是有修行基础的人。
“被他们抓住可比被你长辈抓住麻烦得多!”度远已经当先走到长歌身前,一扯他的手臂。
“那可怎么办?”
“用对付你二爹的办法!你应该跑得不比那些人慢吧?”
“那当然,我可是练过的。”
这里已是距离清水村十里外的青山小道上,长歌和度远靠在路边的大樟树下,阳光高照,透过浓密的树叶照在二人身上,化为点点斑斓随着树叶微风轻摇。
此刻长歌脸上泌出细细的汗珠,有规律地深呼吸着。而一旁的度远面含笑意,面色如常。
“阿弥陀佛,那些村民总算退去了。”说着伸手从随身的布囊中摸出一个角壶,递到长歌面前,“施主喝点水吧。”
“啊!谢谢!”长歌见到水壶如同见到蜜酒一般,咕隆咕隆就是几大口喝下去,将角壶喝了个底朝天,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痛快!从清晨到现在都顾着跑了,也没喝上一口水。当真如甘酿,多谢大肚子和尚。“说着将空空如也的角壶递还回去。
“贫僧法号度远。”度远又重申了下自己的名字,将角壶收将起来。
二人在大樟树下稍作休息,长歌倚在树干上看着随风晃动的叶子,似是百无聊奈,将手伸进胸前,掏出挂在脖子上的事物看了起来。
只见半截用红绳绑着的青白色圆玉出现在他手上,纹路古朴,除了只余半截外并无特别之处,断面旁红绳下雕着一个篆体的“长”字。
度远原本半阖的眼睛见他拿出残玉打量,顿时睁开了来。坐正了问道:“施主可是想念家中长辈了?”
长歌慌忙将残玉塞回衣服里,嘟囔说道:“才不想呢!现在他们估计只想着怎么打得让我觉得痛一点,好长长记性。”
“哈哈,施主宽心,只需在外安心逗留数日,待到尊长气消,自然就没事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了。”长歌望着远方道。
“那这几日可有打算?”度远似是想起什么,将手伸进布囊里摸索。
“嗯……还没。”长歌挠了挠头。
“那可愿意在贫僧这里卜上一卦?”
“什么?你还会算卦!”长歌瞪大着眼睛。
“游戏于世间,自然懂得越多越好。”度远眯着眼从布囊中掏出一物,却是三枚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