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白天,位于地下的文书记办公室,依然是那么灯火辉煌的。从灾难爆发时,文书记就住进了这里,一步也没离开过。对,灾难!对于一个年近花甲升迁无望,只想安安稳稳在这个位置上退休的老人来说,最近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灾难。
“文老,这就是王恒的最新动态,我依然坚持认为他的危害性,已经超出我们所能控制的极限。”刘主任指着,挂在白板上的几张,王恒的照片说道。
文书记仔细观察着照片上的王恒,照片上既有他手持巨斧无情砍杀的情景,也有他在骚乱的人群中横冲直撞的身影。文书记拿起一张照片怔怔出神道:“小刘啊,我也不瞒着你了,上头给的时间就快到了,我们一定要在他们到来前把局面控制在我们手里,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知道王恒此人很危险,应该尽早除掉,可局势不允许啊。”
刘主任激动地说:“老领导,这人已经无法无天了,他在搞邪教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果再不阻止,对于局势的稳定他才是最大的祸害。”
“住嘴,我不管他是哪路的妖魔鬼怪,现在只要他能帮我们解决童爱国那老东西,我就能忍他,你也不要怕成这样,他会喷火也好,还是会喷水也罢,总也还是血肉之躯,不信他能翻了天去。”
看着还想争辩的刘主任,文书记挥手制止,生气地说:“我意已决,你不要说了,年纪不大胆子倒是越来越小。”
刘主任紧握的双手青筋毕露,眼中汹涌的怒火喷薄欲出,若是眼前不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上司,刘主任就要挥拳打人了。文书记对于掌控局势的需求如此急切,他清楚不论自己如何证明王恒的危险性,也不能阻止老上司对于此人的纵容。他一想到,他们将亲手培养出一头吞噬自己的怪物来,刘主任的满腔怒火都化成了一句无声的哀叹。
文书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好了,我还有事,你记得有什么都尽量满足他,不要做些多余的事情出来,否则恐怕我也保不住你。”
刘主任颓然道:“我明白了,文老,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文书记再次埋首案牍,敷衍地答应了一声:“嗯。”
夜晚,清虚带着一帮道童,向饼干包装上添加道符。眼看又写完了一箱,清虚晃了晃酸痛的手腕,有些幽怨地向王恒抱怨道:“教主,画这些道符有用吗,那些人吃完就把包装一扔,根本不会看的。”
王恒斜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解释道::“他们当然会看,起码在拿到手的那一刻就会看到,不管他们是恰好瞟到一眼还是刻意观察的,只要看一秒哪怕是半秒就足够了,在之后的日子这一次次的半秒时间中,人的潜意识就会帮助我们将‘饼干=道符’这道简单的公式,铭刻进他们的心里。”
清虚仍有些疑惑不解:“可这有什么用处?”
“蠢材,在饥饿的环境中‘食物=幸福’这条等式将是牢不可破的,只要我们能长久的喂饱他们,那……”
清虚突然兴奋地抢先答道:“啊,我懂了,‘饼干=食物’、‘道符=白阳教’,然后就会变成‘幸福=白阳教’,教主这般潜移默化的手段,一定能让我教大兴的。”
听到两人的解释,在一边默不作声画着道符的杨欣,也明白了自己认为无聊的事情,对于王恒也是有意义的。于是,放下想要休息的心思,愈加努力起来。心中暗暗发狠,既然在美色上不能取悦王恒,就只能在这些实事上发挥自己的作用,否则面对王恒这种冷酷无情的人,没有价值的自己,绝对、绝对会被他抛弃的。
见清虚已经明白,王恒反而斥道:“少说点废话,累了就到边上休息,换我来。”王恒一把抢过清虚手中的笔,将他挤到一边,自己继续在饼干包装上,画起道符来。
夜渐渐深了,奋笔疾书的人中却没有一个想要去休息,人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长久以来对于饥饿的恐惧,已经将一众道童的孩童心性消磨殆尽,对于能给他们带来食物的大人们的要求,他们不敢不听从。只能强迫自己,昏昏沉沉地画着道符,时不时画错一笔,还要战战兢兢地用衣袖,一点一点小心擦拭,绝不敢让王恒发现。而清虚作为一名宗教人士,对于传教这种事有着天然的兴趣,何况他还期待王恒能教他那种徒手生火的道术,当然尽心竭力。杨欣则是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在场众人中最不敢忤逆王恒吩咐的,就是她了。
王恒看着一众手下,兢兢业业为他工作的场景,心里却并不高兴,也许这就是用欲望、恐惧、利益来控制人的弊端吧,他心中暗想着。
阴沉的天空,一处屋檐之下,两个百无聊赖的男人,坐到一起闲聊起来。
“嘿,听说了吗?”
旁边的男人,摸索着身上的跳蚤反问道:“听说什么?”
“这么不得了的大事,你还不知道呐,那你可错过不少好处了。”
“见你个鬼,就这挨千刀的破地方能有个屁大的事,还好处?有什么好处,你还能跟我坐在这里喝风?”
一开始发问的男人,神秘兮兮的笑道:“你别不信,要说其他的不敢打包票,等会儿我是不是还在这里喝风,那可不见得喽。”
另一个男人听他话里有话,急忙问道:“黄老哥,听你这意思,真有什么好去处。”
黄老哥见他心急,反倒端起架子来,高深莫测的不再言语。
“黄老哥,你这是要急死我啊,有什么好处可不能不告诉我呀。”
见他服软,黄老哥倒也不再瞒着他:“嘿嘿,兄弟你信教不?”
“你还不知道我,我信个鬼的教哦。”
“噢,那跟你说信教就给你吃的,你信不信?”
“给吃的!别说信教,****我都信了,哥哥是不是有什么门路,赶紧指点指点小弟我。”
黄老哥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道符的饼干包装纸,在他眼前一晃,就收了起来:“白阳教,入教就有一包饼干,当个常信徒每天两包。”黄老哥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晃着两根肮脏的手指。
男人一把握住黄老哥的手,激动地道:“每天两包,你不是说笑吧,那不是比之前那个帮派给的还多。”
黄老哥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哥哥知道你,原来在那个什么帮当打手,但以后可千万别提,你可知道后来那个帮派,为什么说没就没了吗?”
男人恍然大悟:“这么说……”
黄老哥掩住他的嘴,心惊胆战的说:“心里清楚就行了,据说当天,我们教主手持一把神斧,大发神威杀得是血流成河,跟砍瓜切菜一样就全杀光了,最惨的就是他们老大,据说是被教主他老人家一脚踩爆了头。”
男人眼中精光爆闪,呢喃道:“被踩爆了头呀……”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黄老哥一把拉起还坐在地上的男人,急切地说:“快,跟我来,今天的早课快开始了,去晚了就没饼干领了。”
两人急匆匆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一路上,只见不断有人从黑暗的房子里钻出来,不约而同的跟他们一道向着那个方向走去。男人见此,心中一惊,没想到这白阳教短短时间里,就已经发展壮大到这种地步了。
到达目的地,男人又是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慑,数不清的人蜂拥而入这个安置点的中枢路口,将平日里空旷到骇人的地方,变得拥挤不堪起来,男人女人、强壮的瘦弱的、年轻的年老的,在这时谁也不让谁,争抢着向路口中央的高台挤去。
所谓的高台十分简陋,完全是由一些破旧的厚木板搭成,光秃秃的不仅没什么装饰,表面还十分毛糙,木刺随处可见。他远远望见高台之上,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黄金道袍,颇为显眼。
黄老哥见他看得出神,就指着那人说道:“看到没,那就我们教主——龙华真人。”
接着黄老哥将男人,带到人群外的一张木桌前,木桌后面坐着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人。黄老哥向他施了一礼道:“清虚道长,我又带了一位新教友来,麻烦您登记下吧。”
清虚明显认识黄老哥,看了两人一眼后,翻看起面前的一本账本。翻看间隙与黄老哥聊起天来:“老黄啊,挺勤快的,这才几天又带了一个壮小伙来。”黄老哥还在想着说些什么漂亮话时,清虚惊奇地看了看账本后,对黄老哥竖起大拇指道:“了不起啊老黄,还差三个人你的指标就完成了,这么急着晋级啊?”
黄老哥羞赧道:“瞧您说的,为了教里的事,我老黄当然要尽心尽力的。”
清虚毫不留情地鄙夷道:“你啊,少来!为教里做事不假,不过你心里想的,恐怕还是那一周一次的肉罐头吧。”
黄老哥笑着回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您受累赶快给我记上吧,那边早课快开始了。”
清虚麻利地在黄老哥名字底下加上一笔,接着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包饼干,随手抛给他身后的男人。见男人一把接住饼干,清虚开口问道:“小子,拿了这包饼干,就是我们白阳教的人了,愿意加入就报上名来,不愿意就把饼干还给我。”清虚也只是例行公事的一问,这几天加入的人,还没有一个会中途退出的呢,所以他提前就给黄老哥的名下加了一笔。
看着黄老哥期盼的目光,那男人也不含糊,痛快的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王猛,别人都叫我猛子。”
清虚在一处空白地方,写下他的名字后,笑着说道:“这么巧,你跟我们教主一个姓。”
听到教主姓王,王猛郑重其事地问道:“教主的大名,是不是叫王恒。”
清虚奇怪地问道:“咦,你怎么知道,我们教主的俗家姓名还真没多少人听过。”
王猛眼中凶光微露,一字一顿的说:“怎么会呢,我可是久仰大名啊!”
清虚却没看到他的表情,回应道:“是吗?好了,你以后呐,就跟在黄老哥身边好好学吧,早课快开始了,你们快去参加,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他。”
听懂清虚话中有些不悦的意思,黄老哥赶忙赔笑着拖起王猛就走,等走远了,黄老哥才教训起王恒说:“你可别看清虚道长好说话,就跟人家问东问西的,刚刚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已然不喜了。像我们这种小人物知道的事,那是越少越好,可以少惹麻烦。你听老哥一句劝,以后可不敢这么乱打听啦!”
王猛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道:“多谢黄老哥指点,我以后会少说话的。”
两人来的还是有些晚了,只能在高台外围找了个位置等待早课开始,等待时黄老哥抽空跟王猛交待着一些注意事项。
两人还没讲几句,高台上的王恒,已然开始宣讲起今天的经文了,黄老哥立马收声,表情肃穆的认真听讲起来。
王恒声若洪钟,面对这上千人的集会,即使不用扩音器,也能让几乎站在最外围的王猛听得清清楚楚。每当台上的王恒说完一句,台下的人群就跟排练好的一样重复上一句,看得出来人群中有着不少的资深教徒。有他们在不断引导着,周围的新教徒也会跟着喊上一句,使他们能毫无阻碍地加入到这信仰的大潮中。
一句句的道门禅唱,在场地上空回会激荡着,仿佛冥冥中真的有什么神秘存在,壮大着这股力量。这股声浪的力量,让台下的人群渐渐沉迷于,这种所有人汇聚为“一”的强大错觉中。强大的幻觉激励着人群,更加卖力地叫喊起来,反过来又增强了这股声浪的力量,形成一种生生不息的轮回。
在这过程中,人的思想在不断地被清洗、篡改着,不信的人变得将信将疑,原本信的人变得更加狂热。连在王猛眼里世故狡猾的黄老哥,也在一旁声嘶力竭地疯狂叫喊着经文,但他却凭着心里的一股恨意,不受这些人的影响,全程都只顾观察高台上的王恒。
等到早课结束,人人都大汗淋漓的,跟刚做了一场剧烈运动一样口干舌燥。一帮道童适时提着水桶出现,像早料到会是这般场景一样,每人都拿着水瓢,挨个为每位信徒都舀了一口水,嘴里还不断念叨着:“福生无量天尊。”仿佛是一种礼节,顺从的信徒们喝下水后,也会跟着念上一句,王猛也学着身边的黄老哥一样行动。
等每位信徒们都喝到水后,他们一个个自发地站起身来,挨个从高台一边走上台去。王恒就站在高台上等着他们,每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信徒,都朝他施上一礼后从他手上接过两包饼干,有些激动的教徒想要跪拜他,却立刻就被他扶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的黄老哥,也不忘竖起大拇指,向王猛夸耀道:“要说我们教主,那是真仁义,虽说可以算我们的衣食父母了,可从不居功,有人要拜他,从来都不让哩。教主一直说:人生天地之间,只需跪天跪地跪父母。”
很快就轮到王猛了,他也施上一礼后,却没有急着接过饼干,反倒上前一步说:“教主大人,今天听您讲道,小人有茅塞顿开之感,心中的仰慕之情实在抑制不住,请受小人一拜。”
说话间,王猛就要拜倒在地,旁人看去都以为,这又是一个折服于王恒的教徒,对这一变故不以为意。但王恒岂是一般二般的人物,电光火石之间就瞧出了些许端倪。
原来,王猛这一拜可不简单,他悄悄用上了梅花桩功中“千斤坠”的法门。练武之人首重下盘功夫,王猛从小刻苦习练,夏练三伏、冬练九寒无一日懈怠。如今使将出来,意与气和,力自身起,惶惶然几百斤的肉身,这一拜直如一个铁秤砣,携风雷之势向地面砸去。
以木板搭成的高台,绝受不住他这一砸,王恒稍不注意就要被这人闹个灰头土脸不可。他心中了然,身形猛然一矮,轻轻松松间后发先至。王恒反手一托,稳稳扶住了王猛的双臂,不让他拜下去。王恒稳住有些摇晃的身形,虽然表面无甚表情,心中却咂舌不已:“这王八犊子,是来拆台的吧!”
他之前就看出有点不对劲,却也只是认为这人有些蛮力,心思应该不坏,为免发生什么意外还是不让他拜的好。谁知,普一交手才发觉,这人就是存心找茬的!这股力量,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王恒扶住此人双臂时,好像突然撞上了一头野猪,直震得他手掌生疼,小臂发麻。
被阻止的王猛,这时本该放弃计划就此收手,原本他上台来,也只是想要试探下王恒的身手,在明显不敌的情况下,暂时蛰伏起来等待机会才是上策。
但他真的不甘心!
什么理智、计策、从长计议,在他的滔天血仇面前,他一点都不想去考虑这些。说他鲁莽也好,愚蠢也罢。
这一刻,他真的!真的!只想将这条命,丧在这里!
两条手臂浑然不是自己的一般,肌肉抽伸、骨头横挪,“啪哒”一声脆响,两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肿起来。王猛以这种自残的手法挣脱了束缚,却没有因疼痛而迟疑,他在双膝着地的一刻,腰腹发力将一颗大好头颅向地面砸去。王猛心中发狠,只要能将王恒打落下台,居高临下的自己,未必没有杀他的机会。
眼看王猛额头就要触地,王恒自然心中不甘,他一时大意之下居然阴沟里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