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一想到之后要在茫茫黑暗中用手探路、甚至于找不到路,心里就一躺儿又一躺儿地发酸。火光将我满眼的视野映得通红,我想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与其懊悔,不如能一刻舒服就多贪一刻,干脆放松下来,围着火堆烤火。
我图舒服,将手脚随意耷拉下来,没成想这一耷拉耷拉出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通亮的火光与阴影的交汇处,在我的脚边静静躺着一根火把!把头的火油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莹润的光泽,是还能用的。
借着灯盏残存的火焰,我手忙脚乱,终于把火把点燃。这火把上的火油裹得很厚,一点燃火光就照亮了四壁,包括上边。
如我所料,底下是游鱼,两壁是走兽,上边不意外就是飞禽。只是虽然心里大概有了模子,可当火光将上下左右四处怪兽清清楚楚亮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肺还是忍不住一阵又一阵地发颤,黑洞洞的石壁在火光照耀下泛出荧荧绿光,又给怪物们镶上了一道灿烂的金边,不知不觉中,我感觉我那一双眼珠瞪成了铜铃,简直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张大的嘴巴也能塞得下一个拳头。
我想想怎样才能描述出我眼前的震撼。
无数不知名的上古怪物犹如屏风画卷,一一展现在我的眼前。
无数的走兽,或瘦削或壮硕或短或长,或跑或跳或爬或立;无数的游鱼,或圆或方或细或粗,或咬或扑或掀或剪;无数的飞禽,或硕或微或面目狰狞或憨态可人,或俯冲或滑翔或收势或打弯;鸟兽虫鱼,长了三两个头的也有,长了两三张嘴的也有,长了六七八条腿的也有;颜色不一,大小不一,种类不一,就像是被人刻意创造、雕刻出来的塑像,谁能想到老天这般匠心独运,鬼斧神工,竟能造出这样多的奇珍异兽。
恐怕放眼天下,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人能那么全面地一睹他们的真容。这样一想,我霎时觉得来到这里、有这一番见遇也未必全是件坏事。
因为,如果我尔后真找到了出口,走时再给出去的路留下记号,等下次回来一定带上一票好奇心浓重的诗人骚客,我还要在出口处设下收受费用的卡口,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能成为整个京城最富的人,而史册也一定会给我这个第一眼发现上古神兽的大明未来皇后,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想到我无意之中竟还成了史上众皇后中最奇的一朵,实在惭愧非常,惭愧,惭愧。
奇珍见多了也成了俗物,异兽见多了也不过就是凉白开。虽然这杯白开在我这儿明显还没凉透,还是把我吓得一愣一愣地,火把的光亮直波及到两丈开外,视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我承认我这一朵奇皇后的确是被唬住了。
两股颤栗着往前走,两边像山水屏风一样将它们放置在我的左右,头顶上的奇形怪状的大鸟我已经忽略不看,至于脚下,脚下就像一池被冰雪封冻了的湖水,自然而然浑然天成,如果不是那些水下生物太过难看诡异,这地下的风景一定靓丽得叫人剔不出瑕疵来。
走了约略十丈多,火光已经有了黯淡的情状,我正想着要不要跑起来,最大限度地利用火光,不过想到有了风的扶助,火油也会燃得更快,两下思量,还是决定不跑,可是要加快脚步,我要吃要喝,在这里拖延不得,而且这样可怖的地方,早离早好。
把步子迈得更大也更急。
耳边传来“咚!咚!咚!”
我数了数步子,一、二、三,三步,是没错,再走三步,从脚下传来的声音却是:“嗒!嗒!嗒!”,前面讲过,我脚下穿的是双绢布鞋,就算再用力也不过发出三声沉闷的声音,绝不会像之前的那种那么清脆。那“咚!咚!咚!”,是什么?是谁发出的声音,关键在于——谁还在这儿?
会不会是我听错了?许是我神思太过于紧张,产生了幻觉也不一定。我停下脚步,屏息凝神,耳中除了火焰跳跃的突突声,我心跳的扑扑声,再也没有其它的声响,我不禁长出一口气,看来真是我的幻觉,许是在这鬼地方待得太久了,神思迷糊了,另外那三声也太真实了,真实得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整理了思绪,施施然又往前迈步,一个步子刚踏下。
“咚!咚!咚!”
这回没听错了,我也只迈了一步,这绝不是我能发出的声响。
“咚!咚!咚!”
思虑间又传来一阵,决没有错,声音的来源就在我的身后。
这声音是谁的杰作?老天?或是……
我想破了脑袋,在我并我身后的世界里,就只有两种生物,一种是我,一种便是这壁里爬的、飞的、游的,难不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急促,那到底是个什么?!
从声响判断它的速度,直觉告诉我,要是等到看清它是个什么东西再跑,我怕是要去见十殿阎罗了!
没有迟疑的时间,我抱了火把撒腿就跑。火焰被风一助,照得四下更加透亮,无数怪兽从我四面呼啸而过,就像它们是在往我身后跑,我两耳边的风嗖嗖往脑后窜,心里边擂鼓似的响,震得我几欲耳鸣。
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确信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可是却绝望地发现那阵咚咚声敲得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自小被养在深闺,虽然长了一双大脚,又时时出逃冶游,可如此大的消耗也实在令我吃不消,两腿麻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可还是保持着奔跑的动作,我知道我的气力耗得差不多了,两条腿只是无意识不受控制地接受同样的动作。
可就是这样,也撑不了多久,我看除非神仙相助,不然我非得葬身于此。
神思动摇之间,两腿已然到了动作的极限,可我实在不想死,就是死也不要死在这里,顺着奔跑最后的势头,我将火把高举过头顶,一招下坂走丸,就地一滚,又堪堪滚了一段距离,我本来就已经跑得神思恍惚,这堪堪一滚,眼前更若星星满天,天旋地转之间,身子一轻,噼里啪啦落入一处凹陷的地段,有了短短一刻的这一缓神,我收拾了神思,正打算举起火把往前爬,瞬息之间一个庞然大物自我天灵不到一尺飞快掠过!
我瞠目结舌,这到底是个什么!
原来我所处的是一处低地,这一地段比我刚才走过的矮了一截,我要是坐起,差不多就到刚才地面的高度了。那怪物也像是始料未及,用力过猛,一下窜进了我身前火把光亮与远处黑暗的交界,我为这突然的变故愣怔着,两眼没忘记努力辨识前头的怪物模样。
它的身体有如三头大水牛一般大小,皮毛漆黑发亮,面目皱缩丑陋不已,头顶立了树桩般粗壮的一个尖角。我特意看了它的脚,三只,一只在前,两只在后,此时后边的右腿正划拉着地面,一下又一下,我晓得他要做什么,一下子连气也不敢出,想着到底该怎么办?
我还没想出个法门,它呼地仰天长啸,声音却与它极为不搭,原是婴儿的啼哭,它叫到一半就已动身冲我撞过来!
我前边有它,左右无路,马上翻身撑手跨脚,又攀上刚才那处地段,有这怪物的恐吓,现下我十分敏捷,一下就窜了上来,谁知它更可恶,我上来时它正撞上我刚刚所处的地方,它力大无比,一撞撞得地动山摇,将我震得往后一仰,屁股猛地垫在一坚硬阴冷的物什上,眼前就是那一个硕大无朋的大角!
我正坐在那家伙头上!
那家伙蛮狠无比的模样,如何能让我跨坐,一下怒起,到处乱撞!我有苦说不出,心说坐你并不是我的本意。无奈,它扭头往左撞时我只好将左腿跨过并到右边,它撞右边时我又将右腿跨到左边,一来二去,它开始四处乱甩,时而腾空跃起,我缩了脖子,生怕脑袋砸到顶上石壁,脑浆四溅不得好死,它再度狂乱,我只好死死抱着它那大角,欲哭无泪。
它气力无穷,折腾起来没个完,我让它颠得五脏错位、神思迷乱、心惊胆战,它却仍在动作着,我正感慨这苦头什么时候才能完结时,四下里传来了琉璃物什破裂的声音……
刚才极度混乱中,我只好将两手死死抱住这家伙,匆忙丢了火把,本来这也无碍,可是这畜生明知自己力大无比还非要四处乱撞。我听得耳边一阵琉璃爆裂声,再看身下,地上早起了粗粗一道裂痕,裂痕又似蓬勃生树,枝干交错横生,渐渐发出枝丫,渐生渐旺,眼见四壁都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这畜生还不住手!
我脑里飞快思寻着这畜生的由来,莫不是石壁中的……
那就是说……我不停重复着脑中的结论,那就是说,这帮家伙——还活着!
裂痕越来越多,越裂越深入,我恍惚中,见右壁有条蛇不像蛇的物什动了眼珠,畜生带着我一跃,我怔怔看见上头一只怪鸟将脖子伸出了石壁,难道我今天果真要葬身于此!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