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以为自己是勇敢的,可是四下里又能听见我发闷的呼吸声。手上的火苗被我吹得一前一后,一副就要灭的趋势,我吓得赶紧调整了呼吸,等到火苗定下来,我的心才随之慢慢安稳下来。
我在想这青面獠牙的怪物为什么没有动静,我鼓起勇气,重又举起灯去照,发现它不知是怎么的,整个被“冻”在了石壁里,难怪它没有要杀我的冲动,一般怪物都是见了人就吃的。
石壁的材质黑黢黢的又泛着荧荧的绿光,我发现这块石壁不是由砖板组成的,没错,上面没有任何缝隙,是完整的一块原石,这原石似被人从中打出了个洞。石头材质有如壁玉,也黑也通透,使那怪物身上的毛发在石壁中一根根现得分明。
它被冻在石壁中,虽然狰狞可怖,却也要不了我的命,我咕噜吞下一口唾沫,走近一步,将视域变得更清楚,这样完整地看它,直看得我头皮发麻。那怪物四蹄皆张,毛发根根炸雷一样竖起,宛如钢针;嘴颚前突,上下两排白色獠牙呈倒三角形状,锋利无比的同时泛着冷冷的光泽;青面上挂了两个红红的肉瘤,颜色鲜明得要滴血;两只前肢短小有力,后肢硕大粗壮,整体呈奔跑状,长长的尾巴划了个弯度扫到身侧。
它被“冻”住前还是活的!我小时候曾听几个长辈说过,京城郊外的山上有人挖出过几块巨大的石骨,大家都议论是上古时候的怪兽死后所化,可议论只是议论,终究没有人能下定论。
现下看这怪物的形状全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它便是人们口中那可怖而神秘的上古怪兽。
真是为自己庆幸,还好它被封住了,不然就凭小小的一个我,恐怕连给它塞牙缝都不够。慢慢地呼吸变得均匀,我回想了目前的收获:我的前后俱是漆黑莫测,左边是一面嵌了怪兽的黑石壁,还不知道右边和下面是怎样的。我一撩裙摆——看看下面是什么。
不看还好,一看,怔怔一条硕口大鱼张着血盆大口要咬我的脚,我连忙往后一步跳开,仍然有些惊魂未定。
由于有了左边石壁的遭遇,现下恐惧削减了不少,我沉着下来去照地面,发现这条大鱼比石壁上的那位和蔼多了。
身躯圆乎乎三尺长短,上下两排大尖牙锋利无比,眼睛与那石壁怪物一般暴突,里头的血丝一根根可以数得分明。
我心里将情况猜测了个大概,为了验证,我往前又走了两步,看见脚下也是鱼,不过比起刚才那条要小许多,大概是因为它离地面太远的缘故,再往前多走几步,出现了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水兽,形态和种类已经都不相同了,有的像龟又不是龟,有的像蛇又不是蛇,有的则是像龟又像蛇,反正就是什么奇形怪状都有,我从未如此大饱眼福。随之又想到,前后俱是未知迷茫,左边的石壁封着走兽,脚下的石层封着游鱼,上面是什么?该不会是……
我不得而知,灯火所能波及的范围最多就只有我身前三尺。
我抬步往右边走,希望能得到更多的线索。只走了几步就到头了,看来这个地方很狭窄。
接近了右边石壁的时候,我知道我只有前后可走了,不管是前是后,总归也是个大概的答案。
其实我没有必要再去看右边石壁上的东西了,因为它们根本不能伤害我,也不会妨碍我分辨出去的路,可我一时好奇心起,还是想接着开开眼界。
凑近去看,这次的怪物与前次的不同,四肢不见、线条流畅的一条盘踞在壁中,全身雪白,宛如云中飞升,又若一道炊烟,或说飞雪一抹。我看它四处无足,想必是蛇的远亲,可又比蛇可爱多了;往近处看,它面目英气,朝气蓬勃,还有几分俊美,头顶与下颚有一大片白色鬃毛,整齐若云,起伏的样子还含有风拂云摆的味道。
这次的怪兽倒是赏心悦目,不过当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怎么才能出去?往前还是往后?我看看前边,又看看后边,仍是一样的漆黑,我安慰自己说,深不见底的莫测许也是莫大的希望,不要轻易就气馁。
那么到底是往前还是往后呢?我寻摸着得找个切实可信的办法来辨明方向,这样想着,我放下了灯盏,伸手掏了掏衣袖,两袖清风,摸了交领,什么也没有,于是往头上探去,柔软的物什,这种感觉好熟悉,那是什么?我将那物什取下,凑进了灯一看,是两朵石榴花。
我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浑身起了毛球,这不是镜中的那两朵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我现下只希望能快点离开这里,事情千万不能是我所想像的那样,我宁愿自己是被困在一个神秘莫测、无人问津的山洞,也不希望事情如我想象的那般,那样的答案让我不能接受。
不过这两朵石榴花带来的也不全是坏消息,我找到了一个切实可信能辨明方向的法子,那便是——
一片……两片……三片……
六片,是双数,那好,往后走……
虽然也是后路茫茫,可好歹有了个方向,心下安稳不少,甚至乎有些雀跃,这么个黑得吞人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我稳稳把持着如豆一灯,心想再难走的路总算也有个依靠。
我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虽然三面俱是让人恐怖的怪物,但我掂量着还是不要与它们多见面为好,免得没出什么危险,反而把自己给吓死了。于是闪身重回到走道的正中,打定了主意不看脚下,端正着身板和灯火,往我那所谓的出路走去。
我现下穿的是双绸布做的无底鞋,我记得这双鞋早就磨坏,丢掉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竟又随我出现在这里,而且我从来只在房间里穿这个,出门从来都是穿高底鞋的。
为什么偏偏穿这个呢?这双鞋那么轻,走在这条诡异的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害得我注意力全集中在恐惧上了,满脑袋胡思乱想。
我一边发着牢骚,现下除了这盏灯与我,四周又是黑了。黑黑黑黑黑,黑个没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一边又在极力地劝告自己,事情绝不会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凶险,现下须冷静、须沉着、须淡定,想想看,这四周的怪物不就如此吗,它们还能怎样,而且乎,再黑的路不是也有这盏灯依靠吗?
然而我很快发现光有依靠也是不够的,得要有出路才行。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便是,现下我身前的石块与这三面墙所用的材质并不相同,瞧那纹路质地,是一般山上的青石,那么说,我还是在人世,而且没准这之后就是豁然开朗的青山碧水、白云蓝天!
坏消息便是,我身前的路被青石块堵住了。
而且堵得十分严实,我用手用力地扒拉下两块手掌大的石块,发觉石块后面还是石块,这一整条路都被堵死了,而且就算真要从这石堆里开一条路,光凭我一双纤纤玉手也顶不上什么用处,何况我不舍得。这样想来,只有走另一条了,就算那边是死路一条,能从那边找来些开掘的工具也是不错的。
左手把持着如豆一灯立在胸前,右手给火苗立了个护罩,我大步迈开,往不可测的未来走去。
没有第二个答案的人是无畏的。
此刻我正气势勃然间,脚下却十分不应景地踩着了个细圆的物什,它被踩得往前一滚,最后是我脚步不稳,几欲跌个四脚朝天,虽然最终我一个金鸡独立稳住了身形,但情势却更加不容乐观,几近于让我绝望——灯盏脱离了我的手,我一边往后仰着两手乱挥,一边眼见它朝我的身后一阵翻滚,灯油一粒一粒洒向半空……可能是由于我的过分关注,那本是短短的一刻似乎被人刻意地延长了,又或者可以说是被人放慢了。我斜眼看着右侧发生的这始料未及的一幕,眼睁睁看见灯火并灯油在空中打滚之后,飒地泼洒在地;灯盏是青铜做的,砸在地上乒呤乓啷一通儿响。
一直到灯火延着油的轨迹燃成通红的一片,我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那一刻火焰在熊熊燃烧,烧得四面通透,而一边的我则像入了定般张大了嘴一动也不能动。
人在遭受重大打击的时候,唯一的反应就是没反应。
在那片烧得正旺的火焰中,时间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长,我也仿佛预见到,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找不到出路、慢慢煎熬,直至死去的惨状。此时心中的悲凉无以复加,我四肢无力软瘫在地,浮想联翩。
我有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样的面目死去,可打死我我也想不到,我的死因竟是由于自己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