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通,那鱼鬼究竟是怎么被我降服的?到底我扔的那本子有何玄机?
叫丫环找来了送我本子的老妈子,她听我说了制服鱼面鬼的原由,愕然不已,与我一一说了那本子的内容。原来那本子与我父亲当初佩戴的护身符殊途同归,一道都是佛家的宝物。
那本本子全名《普贤菩萨普门品》,虽然纸张有些许破旧,但是上头的经文也是看得清,叫人颂得出的。我才知道原是佛法救了我。
早在鱼面鬼受降于那本子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与《墙头马上》一类的通俗话本不同,现下知道是经文,一点也不意外。
老爹深感对那鱼鬼不住,隔日便请了城西回向寺的师父来超度它。我有感佛法无边,便将这事体告知了老爹,他为此惊异不已,对着晴空垂首称谢,连念菩萨保佑,随后又与庙里的执事说明问询。
执事答道,《普贤菩萨普门经》同大悲咒一般,俱是超度亡魂的经文,又说可在超度的仪轨中加上这经文,好求菩萨渡它的罪孽。
这一场法事连连操持了七七四十九天,害得我及笄之礼时被毁了好心情。法事做完的那一天,天色无风正晴,害得一大股死鱼的腐烂味道填满了整个院子。我因为受它不杀之恩,让家里叫来,给它跟前磕了三个响头,臭的得我是晕头转向,之后还在我中指上扎了一针,把血一起允法师做法化了,了却这段因缘。
不久后这鱼就焚化了,这事也就算了了。
已经七七四十九天了,这阵子家里人为了保护我,根本就是寸步不离,每天睡觉也遣了六个丫环陪护,屋里的小钟挂了四个不止,连丫环身上也备着无数开了光的吉祥物,生怕我再出一点闪失。
眼看赏桃花的季节就要过了,实在又是一点主意也没有。每天都是搁自己院子里溜达,我走几步,后面那一排六个就走几步,我停她们也停,我走她们也走,我不胜心烦。快走到大樟树下的时候,树下有一物什反着太阳的光,把我的眼睛晃了一下,我这才记起当初掉在此处的铜镜,忙走两步将它拾起。
还好,只是沾了些泥土,并不十分脏,这铜镜原是父母拿来给我保平安用的,可现下看来,它在保平安这方面实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好在可以鉴人,模样又十分可人,还是揣了回去,权当个摆设。
这天夜里头,自然又是那六个训练有素的丫环陪着我。我本来以为我房间还挺宽敞,可自从这六个人、六铺床一进来,我知觉此处其实小得可怜。此时桃花已然灿烂多时了,而我的郊游眼看就要被这一行六人搞砸,见了她们我就无限心烦,抬手放了帷帐,眼不见心不烦。
一个人在床上躺着百无聊赖,想起外衣袖子里还放着那面铜镜,伸手去挂衣架子处取了来。
这铜镜一个大圆盘,没有绿锈,十分洁净,背面以夔形回纹并细小纹路装饰,圆钮座,六寸上下大小,捧着正好映了面目并发髻。
我盯着这铜镜反复的看,囫囵照脸的时候,却发现鬓边沾了一点树叶的碎屑,该是在树下拾镜的时候沾上的。抬手拂了,又扔了床底下,抽回手时一不小心刮了雕鸟的床框,鸟的翅尖处将我中指上的血痂蹭掉,我趴下检查伤口,正要拿手绢擦拭,不经意间,滚圆的一滴血珠落在了铜镜上。
我收拾了伤口,低头又去擦铜镜,可是不管怎么擦拭,那滴血珠就像天生长在上头一样,根本擦不下来。我握回手绢,正翘起指甲去抠,却猛的发觉有些不对,倒不是这镜子不对,而是我不太对,忽略那滴血迹,我看着镜子里头,一手捧着自己的右脸,又抚了头发,对照着镜子与我这两处。
不对,我睡下时丫环给我解了鬓,也摘了钗并环佩,怎么镜中我还簪着一双石榴花,放下镜子抚了发,上面并没有什么物什,可是镜中的人的的确确是我,又用手在镜前晃了晃,镜子里的人的手也在晃。
那花?我盯着镜子,眼睛一眨不眨,手一路循着镜子的指示,又往自己头上抚去,手上传来花朵柔软的触感,连发髻也隆起,我发觉事情真的不妙了,映在镜子里的脸也变了色。正要放下镜子叫人,却见那镜中的我一脸愁苦,渐渐泪流满面,可是我明明没有做这表情!大事不好!
我扔了铜镜,正要掀帘子唤那六个婢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觉得身侧刮起了一阵狂风,帘帐被盖都给吹翻,挂在床四角的香囊俱向床中飘飘欲去,连我的衣摆袖角也都一齐追随铜镜而去,有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将我牵引,离镜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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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黑暗中度过了多久。
“吧——”
脸上有微微凉意,顺着我的脸慢慢下滑。是水吧。
神思由一片漆黑混沌中抽出丝丝清明,我尝试着睁开双眼,可就是这么一个极小的动作,似乎都很费力。
有一股巨大的疲累晕眩牵引着我,阻止我回复清明,我努力将意念集中至额眉眼角,暗使了劲,总算把眼眸撑开了。可是睁开了眼我又不禁失落,因为像是从一个混沌转入另一个混沌,我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那种吞噬一切的漆黑。
我有点害怕,我记得当时那面铜镜肆虐,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再之后就出现在了这里,这是梦吗?还是哪里?
我越想越怕,忍不住想要求救,“有人吗?”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四处空荡荡传来我的回音,飘渺虚无。
该不会又陷入之前的那片混沌吧,可要真是临死前的那片混沌的话,应是虚无一片,怎么会有水的存在呢?难道是在与水中那位见面的地方吗?如果真是的话,我是不是还会再见到他?
不过现下,还是想办法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好。
我尝试着松动手脚并脖颈,还好虽然有些麻木,总不至于动不了。正左右松动脖子间,我的右眼眼角窜进了一样异物,是与这片混沌世界截然相反的物什。我偏了头去仔细看它,在这样无边的黑暗中,它是十分醒目的,就像冉冉的一点星光。
它很弱,弱得似乎转眼就会被这片黑暗吞噬。它是我此刻唯一的救星了。我撑着手肘,一下一挪,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就那些微的打扰,便会在顷刻之间将它捉灭。所幸它离我不远,我很快得着了它。是一盏油灯。
有了灯,在这里应该不会太难过了。我正要起身拿它照明,忽然有风从我左边徐徐吹来,我感受得不大真切,约摸是风太小的缘故,不过那如豆一灯倒是一直在往右边瑟瑟逃蹿。
我坐起来背对着风源,小心翼翼地将灯护在怀里。等火豆子一点点稳定下来,我用指甲拨了拨灯芯,希望让它亮得更卖力些。
本以为有了灯能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可举起灯前后地照,发现灯外俱是一片不见底黑暗,根本看不到别的,我有点慌,连忙照照左右,手抖起来有些不稳,火苗只是从左往右灯晃了一下,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知觉似乎有了收获,又不十分确定,持灯顺着原路再照一遍。
一个青面獠牙鬼!它爆着眼瞪我!
我被这瞬息的变故吓得跌坐在地,呵的抽气,手里的救命灯一下子脱了手,我眼见救命稻草要出事,霎时忘了恐怖,手抖着在半空乱撞,跌跌撞撞中还好把灯又握了回来,灯一回来我马上扭头撒了腿就跑。
“嘭——”
我被撞倒在地,额头似被撞破了的疼,应是撞了墙壁。脑袋被震得发疼,这下连东西也看不清,更别提跑了,我想着这回死定了,这青面獠牙的怪物比之鱼面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正等它追上我将我撕碎了下肚,可左等右等仍是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它对我没兴趣?不会吧,难道它不吃人?不来追我,看来真是无害了。它对我无害当然是个好消息,可这一趟下来把我折腾惨了,头顶了一个大包,背上的冷汗一道一道下来。
手上的灯油洒了一些出去,所幸灯还在,也还亮着。不过现在并不是可以乐观看待的时候,我凝望着身前无边的黑暗,犹豫着需不需要将它看个清楚,随即又被我这个念头吓得冷汗直流,我此时改变了想法,觉着黑暗其实也挺好,不必这般刨根问底的。
我在原地挣扎了许久,举目四周,无穷的黑暗将我整个包拢住,我有直觉,要是不把问题一个个地捋清楚,我怕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这里。
我看着无穷尽的黑暗将我整个包拢住,像一张大嘴把持着,只等我一手灯灭就把我整个吞下,嚼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我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灯,本来灯油就不多,刚刚那一撞又洒了不少,如果我仍然在这里犹豫不决,等一会儿灯灭了,我再想知道真相和出路可就更难了。这样一想,我心里下了决心,就算是死,也得死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