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血汗,一分功劳,这是没错的。
话说建文二年靖难之役中,当时还只是燕亲王的永乐大帝携领百万兵马抢渡白沟河对战瞿能父子,众将策马鏖战杀气腾腾,天地也为之风云变色。
是时永乐大帝正要策马抢渡过河,却一时不防被一只硕口白鳞大鱼噙住了盔甲,大鱼刀枪不入,任燕王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而且那大鱼力大无比,一个翻滚就把燕王拖到水里几欲将他溺死。
当时正值兵荒马乱,众将激愤厮杀,任那个也没心思注意水下发生的这险情,而我那榆木脑袋的老爹好巧不巧,肩上扛着军旗正要渡河时,一脚踏空被鱼儿绊倒陷进了水里,这时才发现有人遇险。本来他也是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精神,什么也不求。
而且当时天色已晚,老爹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也不知道当时救的是谁,只知道为这事丢了六两大腿肉以后,那人偏要道谢。可是当时正值大战,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些,老爹一股英雄气上来,索性连名字也没留,拍拍那人的肩膀道了声无碍,转身就上阵杀敌去了。
后来兵荒马乱的几经颠簸,年岁又过去了两年,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事,娘给爹求的护身符也是那时候掉到,后来娘说父亲之所以会掉二两肉,没准就是因为他没把护身符揣好。
建文四年六月初三,燕王进京,登基为帝,是为明宣宗大明永乐大帝。多年大战总归终结。一日皇上安定诸事后用午膳,一筷子拎起了个鱼丸子,他瞧了这鱼丸子许久,这才记起当年的河下匹夫,胡忠我父。他派了人多番打听,终于在北镇抚司找到了我父亲,而这时,我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
我们全家的富贵都仰仗父亲的英勇,就连我是也沾了父亲的光。我母亲自我出世就到处与人宣扬,说我出生时父亲梦见了一个头戴元冠,身着羽衣的大神,大神宝相庄严,飘飘而至,之后我就出生了;她相信有此天兆,我将来一定能飞黄腾达,可惜她这些话一直都没有人相信,到后来连她自己也懒得提了。
可能是人富贵了,碎嘴消息也传得开些,本来我出生时候的这事并没有几个人关心的,可自从我家领受了赏赐,这事体倏忽之间就传遍了京城,转眼就传到了皇家人的耳朵里了。
八岁那年宫里来了位蟒服太监到我家,这回可是真太监了,因为嗓子真是尖细细的。是时我习练女工的绣楼下邻近街道,楼底下正好经过了一批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绣楼里的其他女孩子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个个趴在窗沿上看着,只有我没去,因为我几天前就巴望了一个迎亲的队伍,被娘看见骂了不得体,叫抄五百遍女戒记住这个教训。
书上有许多字我是看不大懂的,问娘,娘说多抄几遍就明白了,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照葫芦画瓢地抄了一篇又一篇,到了也没明白那是个什么意思。现下有了队伍也没兴致看了。
我写了很久,正无聊得要命,那个宫里来的公公在我身后叫了我一声,又问了我为什么不一起去看,我见母亲在帘帐外偷眼看我,不敢和他说实话,答了一句,“不端庄,不合女子美德。”
我说完又瞧了母亲那处一眼,见母亲十分满意地走了,随后那公公也十分满意地走了。
没过多久,宫里就递来了我定婚的大旨,是皇上亲自赐的婚。本以为皇上顾念我父亲为他舍肉的旧情,感恩之下,应该是赐个小爵给我作夫君,让我一辈子过得富足罢了。谁知道那一道旨意赐下来,让众人瞠目结舌复又几欲晕厥,我那被一时感恩赐下来的嫡亲的好夫君,竟是永乐大帝的皇长子长房皇太孙,也就是议定了的未来皇帝——朱瞻基。
我这未来夫君是所谓的皇长子长房长孙,也就是说他是永乐大帝大老婆生的大儿子和这大儿子的老婆生的大儿子,总之就是嫡出的嫡出,尊贵无比就是了。他的父亲是当今皇太子朱高炽,母亲是一代贤后张氏,他不止十分地会投胎、出身贵重得让人羡慕,连命格也是世所罕见。
话说他曾祖父朱元璋,是不知经了多少生死艰险才打下的江山,当上的皇帝,而他的祖父朱棣,更是从亲侄子亲兄弟们的鲜血里捧回来的皇位,至于他老爹朱高炽嘛,打小就被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打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忍了大半辈子谨慎小心,才得着了这么一个太子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亲弟弟抢走,而他朱瞻基,居然一出生就命定了皇位。
在朱瞻基出生的那一天晚上,他爷爷朱棣当时还是燕王,燕王好巧不巧做了一个梦,没错,又有人被托梦了,这燕王他梦见自己的父亲朱元璋捧了一个大圭赐给了他。
古时候圭就是一种贵重的礼器,还象征着无上的权力。朱元璋把大圭交到燕王手上的时候,竟还和他说了一句,“传世之孙,永世其昌”。这刚说完,朱棣还在回味着这句话时,忽然外边来了人,报告说他的孙子朱瞻基降生了。
到这里,朱瞻基的皇帝命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而更让人惊叹的是他命格优渥之程度。
他与他爷爷朱棣长得十分相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英姿非凡,当时朱棣抱着他,高兴地大声对众人说,“此乃大明朝之福也”。由于朱棣有了这么个必当皇帝的孙子,他后边很容易就下定了决心发动靖难之役,夺取皇位。
所以说,朱瞻基很受朱棣的喜爱,一方面是梦,一方面是他和他爷爷朱棣长得像,其实一脉相承这回事,孙子像爷爷本来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可像朱瞻基的老爹,他是朱棣的亲儿子,可他长得就不像朱棣,也最不得朱棣的喜爱,小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的。
朱瞻基相比他老爹,这命可好太多了。
到永乐帝给我和他皇长孙朱瞻基赐婚这节点,我胡家的富贵才真正算刚刚开始,而我胡家所有富贵的源头,自然就是那条倒霉的大鱼。
其实也怪它时运不济,要是当时换个聪明点儿的家伙,铁定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也不知道身价的人豁出命去,可这鱼偏偏碰到了我那榆木脑袋的爹,我爹祭了它二两肉就送它上了西天,说起来还是它这边不大划算。
它如今偷袭我,八成就是见不得我们胡家因它的死而大富大贵,它是存心要杀了我这个未来皇后给自己报仇,难怪下手这么狠。我说呢,我老爹一个比芝麻都小的小官,平日里老老实实,又是榆木脑袋一个,连同僚贪污的时候都不敢一块儿,怎么会得罪这么个要命的祖宗。
这样的一番前因后果理顺下来,也不能说是我老爹犯了什么错,谁让那条大白鱼,左不咬,右不咬,非要咬朱棣,或者可以说,它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恰好就在我榆木脑袋的老爹跟前伤了人,这不是铁了心要下地狱吗。
我觉着这不是老爹的过错,和家里人一起劝他宽心,谁知他听了我们的宽慰话,脸上的模样就更苦了,黄连煮苦瓜也没见那么苦过。
我老爹一张脸苦着苦着,见我们又都是不解的模样,挣扎了许久,又心疼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这才把这整件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们。
原来当年那大白鱼并不是无缘无故袭击人的。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所有的鱼都打算到温暖的河流里产下鱼仔,完成生命中的一个重担,有些鱼甚至一产完卵就会立刻死去。
留下后代对任何动物都很重要,连人都想延续香火,何况是鱼。当时燕王渡白沟河的时候,河下正结了无数鱼卵,燕王大兵这一到、一渡,无数鱼儿被踩死踩伤,而那些刚刚产下,寄托着鱼儿生命的鱼卵,纷纷被踩破、爆裂。
那大白鱼是白沟河的守河神,每年春季都是由他来为前来产卵的鱼儿们提供产卵孵化之所的,眼看着今年又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谁知好巧不巧来了朱棣这一队人马,将他所辖管的白沟河流域搅的是鸡犬不宁。
这大白鱼听说这场战争的主谋是燕王朱棣,在水下扔了符咒来寻他,一寻到他就一嘴巴想将他拉扯下马,让他知道厉害,也好让后边的士兵闻声而退,谁知当时天色昏暗,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就连我那糊里糊涂做了好事的爹,都是被一条乱逃的小鱼绊倒了,这才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
而且那时并不能算是我老爹杀了大白鱼,里边有母亲在城隍庙求的护身符的功劳。本来那条鱼也算是个小神仙,符咒对它是没用的,谁叫它起了害人之心,有了魔障,这魔障就是堕入魔道的第一步,而符咒就是专门用来降妖伏魔的,它这边魔障一起,那边符咒的效力就显现出来了。
所以说,那鱼要不是被符咒禁锢了神力,就凭它那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哪至于让我父亲得了便宜。
它一是不服它一个神仙,竟死在无名小卒的手里,二是不服明明是朱棣为害在先,怎么到头来是它受了惩罚,三是不服胡家凭借它的死得了不义之财。它如今怨气难消,变成恶鬼,非要向我父亲讨命,想着我老爹那一队人踩坏了它的鱼卵,所以它要让我父亲将要嫁入帝王家的女儿,也就是我胡三疑不得好死,方能消解他心头之恨。
它在我父亲得了圣上赏赐的时候就曾托梦给我父亲,当时没说要对我下手,只说要让胡家不得富贵。
我与家人得知了真相,俱都唏嘘不已,我父亲道它尽忠职守,反而被杀,为自己当年杀了它而自责不已,而我却觉得,它也是知道先时是它害人心起才受了天神的判罚,就算告到了阎罗殿上,我父亲英勇救人这事也是没得让它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