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给我放了好几天的假,许我等病好全了再到她跟前伺候。
有假期,我也是求之不得,可照顾太后必须诚心诚意。
人一旦有了偷懒撒谎的心,在一个地方就待不长。人一旦犯了懒,再动作起来就难了。
所以说如果我明明好了还偷懒,我以后在这宫里一定待不长。
撒谎偷懒了一次,下次就还会找机会偷懒。
这是我早年在爷爷开的小药铺为他打杂的时候悟出来的道理。
说起来,我也已经很久没去爷爷的药铺去看他了。
我们一家人除了爷爷,都搬到城西皇上赐的宅子里了,只有爷爷一直守在又破又小的老药铺里,为街坊邻居看病抓药。
你说他要和一家人一起搬到城西该有多好,可好求歹求他老人家就是不肯,我下次出宫,一定要回去看他。
至于现在嘛,当然是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在宫里伺候太后,等节假来了堂堂正正地出去,也总好过装病还怕别人知道。
太后见我病刚好,不舍得我干苦活累活,叫我在一旁为她织一个荷包,让孙小姐把太后刚得的阿胶膏拿给坤宁宫的徐皇后。
我看着四色丝线撩拨看来,眼前全是花糊糊的,都快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记得在家里的时候,在京城都算上手的师傅都教不会我刺绣,光一朵颜色单一的牡丹都给我弄了个一塌糊涂,更别说是绣一个荷包了。
于是我果断和孙小姐换了差事,换她去绣荷包,让我去给皇后送阿胶。
这差事,我很满意!
说起来我这是第二次到坤宁宫去,一路上还得有熟路的宫人领着才行。
到了坤宁宫,皇后已经在午睡了。听坤宁宫的宫人说,皇后平日也不会睡得这样早,只是今日身子不爽,格外渴睡些。
我原本想等皇后起身再把阿胶呈上,可是皇后早吩咐了宫人,说是太后派人来,无论怎样都要叫醒她。
皇后待太后一向恭敬,如此这般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于是更加恭敬地在宫外头等了,所费不需多时,皇后便叫我们进去了,呈上了阿胶,皇后还赏了我们一行人莲子银耳羹。
我去外间喝羹之前往皇后脸上瞧了一眼,神容憔悴,肤骨皆消。
我心想怎么上次我那太医院就如此中用,而这次据说太医一直都在关心,以往又是时时来请平安脉的,就不知道这次怎么突然生了大病,又怎么治皇后都一直是一副消瘦模样。
我在外间与众人一起喝羹,抬起头问了一回皇后的情况。
皇后身边的宫人都是满面愁容,可不吉利的话谁敢说,只是都说一些场面话,我心知事情不好明说,于是就不问了。
喝完了银耳莲子羹,一行人在外头等着,由我打头进里间向皇后告了退。
等出了坤宁宫,皇后的病容仍是盘旋在我的脑海,哪知道一个那么好心肠的人,转眼就病成那样了呢。
一路回慈宁宫的路上,遇到了一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一个虎背熊腰的蟒袍中年男人打头。
我见对方蟒服,把他给路让了,又行了礼才将他请过去。
这期间那人并未正眼看我,虚晃了一声便飞快又走人了。
我心中不太爽快,可思量着皇家请来的人,气势盛些也没什么,若是这些都忍不住,那世界上就没什么能忍的了。
在家里还好说,在外头怎么能不忍。
心下这样想着,我便不再计较,只是对这人始终没什么好印象。
后头问了身边的宫人那人的身份,那人还真是不普通,他便是当今皇上的第二子,骁勇善战的汉王朱高煦。
原来如此,难怪恁大的派头。
我回慈宁宫复命时,太后向我问了皇后的情况,我不想报不好的消息让太后伤心,只挑了最近皇后爱吃的几样菜报了,说既然吃得下好东西,那离痊愈的日子必不远了。
太后闻言,心中果然安慰很多,晚膳也吃得比平时多了些。
太后能吃能睡,我心里也是十分地安慰,晚间太后饭食消化了,我便蹲在榻上给她敲背。
这样太后筋骨松了,人也清爽些。
我正给太后把背敲松,太后说这几日惦念着皇后的病,竟然连觉也睡不好。
我一边敲着背,一边答道,“可以用牛骨梳子撩上茶油来刮背几,这样可以睡好些,也能祛毒。”
用牛角梳子刮背是娘教给我的要诀,其实之前也是娘从爷爷那处得来的方子,娘自从得了方子,就时时逮了机会要人给她刮背,这舒服又有利身子的法子,娘不过来了一次就上瘾了,是以我刚把法子说出口,马上又后悔起来。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反正收是收不回来了,等明天一早,我还是老老实实上内务府打两斤茶油回来吧。
再晚些太后就睡下了,本来太后就早睡,再被我敲完背身子舒坦,睡得就更加早了。
我伺候太后宽了衣顺了发,便也回自己小屋子里睡下了。
……
这一大早起来,我先把太后起床该伺候的全伺候了,这才动身前往内务府。
由于我并不熟悉宫里的路,是以一路上都有宫人领着,一路上也没再碰见朱高煦那般的人物,是以一路上走得顺风顺水。
帮太后办差不必像别宫的娘娘一般侯着等着,只要记了数,很快东西就到了。
而且别宫娘娘因为恩宠不一,得到东西的位品还不一样。
太后就不会了,想要什么,内务府又有的,让内务府记录在案,直接拎走得了。
而且内务府的人对我等都是客客气气的,还好我是在慈宁宫当差。
从内务府领了东西,一路在回去时经过一个地方,那处阴森森凉气逼人,只是经过时的十几步距离,却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跳起舞来。
来时就知道此处阴冷之气不若别处,走时再经过此处,从里头竟然能听见哭声。
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重又跳起舞来。
我将步子放缓了,退后些问后边的宫人,是否在此处听见了哭声。
他们俱是脸色大变,催促我赶紧离开,说是先离了此处再说不迟。
我看他们几人瞬时脸色大变,竟是神一般的都是惊惧怕,知道这里头定有我不知道的秘辛,于是耐了性子,先回宫。
等回到了慈宁宫,放下了二斤茶油,那几个宫女一扫前头的恐惧,兴致勃勃地与我说起“那处”的事情。
我问那里是否是哪位娘娘的宫殿。宫女答我,那处还不是一般的娘娘能住上的宫殿。那处有个响当当的名号,竟是宫内前年不变的配置:冷宫~
原来是冷宫,那便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本来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毕竟冷宫虽冷,不接近它就是了,到底也没什么可怕的,而且在那里服毒的娘娘也好,上吊的娘娘也好,又不是我害的,况且要害也不应该只害我一个啊。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安然入了睡,睡眠也的确安稳。
只不过……
“呜呜……呜呜……”
都已经大半夜了,谁受了那么深重的委屈,非要现在哭啊?
我打着个大大的哈欠,掀了软枕从头顶弯了捂在两耳。
而那厮却一直在哭,声音越来越大,到底谁啊?!
我白天伺候了太后一整天,晚上又要给太后刮背,现在好不容易沾了枕头,就让我好好睡一觉不行吗?
“呜呜……呜呜……”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到底是谁!!
我一个鹞子翻身火速翻下了床,正要走去掀门,却猛地想起最先遭遇鱼面鬼的事情。
那时候……不也是这般吗?虽然当时鱼面鬼在扫地,这厮是在哭泣,可是殊途同归,该不会……
我心里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也是睡不着了的。
我思量再三,觉得只有大慈悲的神佛菩萨能救我了。虽然我平日根本不念经不念佛,也根本不吃斋不持戒,但是求佛祖让我抱抱他的大脚,到底帮我安然度过今晚吧。
我拿出太后让我抄颂的佛经,发现全是梵文,硬着头皮念了两句,正停顿下来考虑要不要接着念的时候,抬头却见眼前一位女子哭泣得凄凄惨惨戚戚的,正正站在门前。
原来是一位宫里的娘娘,只不过穿着白色衣裳甚是吓人。
她苍白了一张小脸,披散了头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鬼呢。
不过她怎么一直不说话?
不知怎的,从我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凉意,透心的凉~
事情,好像有些不妙啊……
不需多想,我抓过身旁小几上的佛经,打开经书放在胸前。
那女鬼本来已经有了向我这边来的动作,结果忌惮那佛经,又停下了脚步。
我暗暗对自己的正确决策赞叹不已,正防备着那女鬼的下一步动作。
我见她虽然扮相可怖,衣着上也有待考究。
为什么女鬼不是穿白衣服就是穿红衣服呢?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让别人知道她是女鬼呢?
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今天晚上不会太好过。
佛祖,我的心声,你有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