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陈曦这话,楚景忍不住发笑,不过他也没有说错,便点了点头道:“我是行三。”只是有些啼笑皆非,真是姐已经不在江湖,可江湖却还有姐的传说,这种感觉,不要太妙。
卓越赶紧拉了拉陈曦的衣裳,示意他说话注意一些。
陈曦正在兴头上,哪里注意得到卓越的提醒,扬起头问楚景:“不是说你病着么?你怎么不养病,反倒在院子里头写字,还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要不是我无意中乱走,只怕还找不到这里来呢!”
楚景还没答话,旁边小燕儿已经忍不住嘀咕上了:“什么病?咱们小姐的病老早就好了!”
陈曦年岁虽然不大,但从小在宫里长大,不是什么傻乎乎的小孩,听见小燕儿的嘀咕便晓得其中有些事故。虽然西宁侯府是他的外家,但他只是代母尽孝,为西宁侯老夫人贺寿而来,不愿多搀和到西宁侯府的家事中去,便笑了一笑,转而问道:“三表姐,你这样辛苦地练字,想必你的字一定写得很好吧?比林凤楼林大人如何?”
楚景微微蹙了下眉头,西宁侯府只有三房人,唯一的嫡女早年就嫁给了皇子,如今贵为一国之母。这孩子又正是国姓陈,莫非是宫中皇子?
陈曦叫她表姐,相当于也就说破了这层关系,楚景也就顺着他的话答道:“殿下夸张了,我才多大岁数,便是从娘胎里头开始提笔练字,也不过算会写字罢了,怎么能同当朝书法大家林大人相比呢?”
林凤楼是崇文年间的进士,如今什么官职楚景不清楚,可是他天下书法第一人的名头,却是大大有名,就连内宅深处的楚景也是耳闻过的。
听见她否认,陈曦便瘪了嘴:“没意思,那你干嘛还这么辛苦地吊着石头练字?”
他瘪着嘴的模样实在可爱,楚景压抑了伸手捏他的冲动,耐心解释:“练字不过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罢了,吊着石头练字,也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足在何处,有意弥补。不能跟林大人比,可写出来的字好看一些,自己瞧着也舒服不是?”
“只为自己瞧着舒服?”陈曦有些不解。他从小所接受的教育,都是要让别人看起来如何如何,从来没有让自己如何舒服的说法。
就像之前在老夫人的春晖堂,那些妇人明显瞧他像瞧稀奇一般,眼光叫他难受。可是为了维持皇家风范,他还是得坐在那儿,摆出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可坐得久了,心里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出门又碰见几个表姐妹,一个要拉着他去赏花,一个要拉着他去钓鱼,弄得他夹在中间反倒为难,心里烦闷,这才一个人跑到花园中来散心。
没想到遇见楚景。
听见陈曦的反问,楚景也有些不解,耐着性子道:“那是当然,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字,别人想必更加看不下去。不是说推己及人么?总要自己看得顺眼了,别人也才舒坦吧?”
“那,这样吊着石头练字,岂不是自己都不舒坦么?”陈曦转念一想,还是不解。
楚景笑着道:“想要达到某个目标,总得付出一些努力。天上哪里有白掉的馅饼,天下哪里有白捡的便宜?”
陈曦一想,还是有些转不过来弯:“吊着石头练字,本就不舒服了,可却是为了写的字看起来让自己舒服,这样值得吗?”
楚景觉得宫里出来的孩子简直都是妖孽,心思还真不是一般的深,本来不想多说,可听见陈曦问起,还是答道:“值得不值得,全看你自己怎么觉得。要是你不喜欢,便是弯腰就能得到的,也不值得。若是你喜欢,就是付出千百倍的努力,那也是值得。”
陈曦显然触动了什么心事,低头不语。
楚景微微一笑,也不催促。只是后头花婆子拉了她衣裳几下,她一看天色,心里叫糟,忙对陈曦道:“天色也不早了,祖母那边找不到你,还不一定如何着急呢。你快些回去吧!”
陈曦听见这话,一看天色也知道有些晚了,忙笑着对楚景道:“三表姐,你人真好。等明日我再来找你玩,你可得等着我啊!”
说罢便带着卓越一溜烟地出了门。
楚景看着他的背影微笑,小燕儿却满不高兴:“就是他耽搁了时辰,也不知道这会儿大厨房里头还有没有菜留给我们,真是……”
花婆子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胡说什么!”说罢便赶紧拿了食盒,掩门出去了。
楚景带着小燕儿进了屋里,也低声嘱咐她:“小燕儿,平素只有咱们几个人,也就罢了,往后可不能再瞎说,就是称呼什么的,也得记着改过来。我在这府里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你犯了错,我可保不住你!”
她一番话说得严厉,小燕儿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忙点头答道:“奴婢知道,姑娘放心吧!”
听见她立刻在称呼上改了过来,楚景这才松了口气:“算你机灵!”
等花婆子提了晚膳回来,果然又是冷的。几人都已经习惯了,捧了小炉子出来,升了炭火,将饭菜一同热了吃下,各自洗漱入睡不提。
小院一明两暗三间屋子,明间西窗下头盘着炕,却从来没有烧热过,楚景拿着当起居室用着,有时白天也会在那儿练字。
她住在东厢,花婆子母女俩住在西厢,院子不大,小燕儿偶尔声音高些东厢这头都能听见。此刻西厢花婆子严厉的声音,小燕儿的告饶声不时传过来,想来是花婆子正在**女儿。
楚景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她一直拿小燕儿当妹子一样,可没想到今日突然来了访客,只怕自己这平静的生活要被打断了,还是让花婆子早些调、教一下小燕儿,免得日后惹出祸端。
成为这古代的楚景快两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花婆子母女俩之外的人。往回就是有人来,也是站在院门外头交代了事情就走,从来都不会跟她这侯府三小姐打一声招呼。
不知道这位表弟的到来,到底是福是祸?
楚景想了一会儿,又爬起来从床底下捞出一个小罐子看了看,好歹还有五两多一点的银子,都是她让花婆子帮着卖字所得。心里又安稳了一些,这才翻身睡下。
另一头,即将迎来六十大寿的侯府老夫人杨氏,哄着外孙睡下,回到自己的卧室,屏退左右,只留了心腹杨嬷嬷,沉了脸思忖了一会儿,低声吩咐道:“刚才殿下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明儿你去瞧瞧,三丫头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嬷嬷并无多话,点头道:“您放心,老奴明白。”
老夫人叹了口气:“老二媳妇也不是出身低,眼界小的,你瞧她对四丫头也还成,怎么偏偏就容不得三丫头?她姨娘纵有千般不是,可三丫头毕竟也要唤她一声母亲,怎么就能这样作践?”
杨嬷嬷是从小跟着老夫人一同长大,又陪嫁到了西宁侯府,情分非同一般。可是婆婆说道媳妇,她也不好插嘴,只是陪着笑道:“有您看着,总归出不了大乱子。”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还不是大乱子?咱们侯府的姑娘,哪个不是千娇百贵地养着?可三丫头呢?竟把她扔在偏院快两年,身边居然只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不省事的小丫头,穿着粗布衣裳。若不是三殿下今日误闯误撞地碰见,只怕我都还蒙在鼓里。”
说到后头,老夫人不免对二夫人更加不满起来,低声唠叨:“老二媳妇争强好胜爱面子,她贴身的丫头居然摸上了老二的床,让她下不来台,所以她对王姨娘和三丫头如何,我瞧在眼里,何曾多过一句嘴?可这也太不像话了。她也就不想想,千般的不是,都是那个不要脸的王姨娘,关孩子什么事?何苦这般作践?往日问一句,还骗我说三丫头一直养着,未曾好转。弄了半天,竟是连我都糊弄!”
杨嬷嬷听着,也不晓得是该怪二夫人不应作践庶女,还是怪二夫人不该欺瞒老夫人,总归一句话,二夫人也着实做得太过,难怪老夫人这次动了怒气。
这事虽然是叫三殿下撞破了,就算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到底也是自家人自家事。可若是过些日子府中宾客上门,无意撞见,西宁侯府岂不是要沦为京都笑柄?
此事刻不容缓,次日一早,杨嬷嬷就赶紧收拾了一番,趁着早间园子里头没什么人,往花园偏院去瞧瞧究竟。
这位三姑娘,要杨嬷嬷评价,也确实不讨喜。记得往年瞧见,碰着人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看人都是低头从额头下望出来,无端显得鬼祟。没想到这次居然入了三殿下的眼,要不是三殿下在老夫人面前提起,老夫人又怎么会想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