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带着谭耀凤去服装市场买了叶深的寿衣,又去医院开了死亡证明、火化证明。
征询谭耀凤的意见,是三天火化,还是通知老家的亲人过来之后再火化,谭耀凤选择了前者。
蓝山联系了殡仪馆,询问都需要准备什么,有什么禁忌,都准备好之后,第三天上午,叶深出殡、火化。
叶祺是孕妇,不能进去收骨灰,蓝山陪着谭耀凤把骨灰收了。
这是蓝山第三次见人的骨灰,第一次是自己父亲的,第二次是大伯的。
仍旧是那么些灰白的残渣,看起来和煤块渣子差不多,只是颜色浅一点,尺寸小一点,更不规则一点。挑拣出一些装进骨灰盒,剩余的也就被殡仪馆的人收走扔掉了。一个人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些痕迹,就这么多了。
回家的路上,谭耀凤抱着骨灰盒,主动开了口:“给我订机票吧,我回老家。”
“好。等我联系到这边的养老院,再去接你。”叶祺说道。
“不用了。你这十年给家里的汇款我都存着,够养老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意思是恩怨两清,再无瓜葛了吗?蓝山心想。
“好。”叶祺淡淡地应着。
第二天,谭耀凤拒绝叶祺送她去机场,只让蓝山送她,一个人回了老家。
蓝山从机场返回,看到门口的垃圾箱前堆着一套枕头被褥、一个旅行箱、碗碟、药罐被摔得粉碎,正是谭耀凤他们曾经用过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叶祺扔出来的。
谭耀凤只带了一个旅行箱回去,叶深的所有衣服在火化那天就已经烧掉了。叶祺虽然表面对他们夫妻的行为没有反抗,但心里憋着的怨气终于开始发泄。
上了楼,一推开房间的门,看到叶祺正站在窗前。
“回来了,一切都顺利吧。”叶祺没回头,问道。
“顺利。一直等到飞机起飞才回来。”
“谢谢。”
“你不让我送她回去,她一个人回去,不知道会对别人说你什么。”蓝山走到叶祺身旁,一起看向窗外,只是茫然地看着,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
“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从小到大,多少诅咒和恶毒的话,我都听过了,又不会少块肉。”
“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憋着,会憋出病的。”
“我也以为我会大哭一场,结果竟然没有眼泪。”
“你爸的事情,和你没关系,是他自己想不开……”
“我知道。家里的酒都被你处理了,他自己去买的。他很早就不停地说,不想活了。”
“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态,这么看不上你,为什么叶珍出生之后没有把你送人?那个时候你也才两岁。”
“大概送不出去吧。还白白花了一万块,再送出去,更不值了。叶祺小时候身体不好,刚出生两天就住院半个多月,病历表上连名字都没有,直接写了个‘叶小女’三个字。他们可能怕叶祺养不活,所以我还是后备吧。”
“一直想问你,从去接你爸转院的时候就觉得别扭,他们对你一直都是这么冷漠的吗?”
叶祺凝视蓝山有些怨愤的表情,轻轻地笑了,缓缓说道:“打从我能记事开始,他们对我的态度就一直这样。小时候不懂事,还想着和叶珍争宠,所以努力学习,回回考试都得第一,想讨他们欢心,但他们也就表面高兴一下,夸我一句就完事了。
“等叶珍上了学,总考不到第一,他们却总是很高兴地夸她努力。我也想被夸,就熬夜预习新课程,结果我妈说浪费电;改成早起,我妈又说打扰叶珍休息,弄得我也没辙了。只有夏天的时候天亮得早才起早在院子里看书。
“后来又想了好多办法吸引爸妈的注意力,做饭、炒菜、蒸馒头、洗衣服、铲地、放鹅,能干的家务活儿都干,连拆棉被做棉被,剪布样做衣服这种活儿都学会了,就快变成半个裁缝,结果还是那个样子。现在想起来,真是傻啊。如果不是我抢了叶珍风头,大概爸妈还能更喜欢我一些。
“他们总说,我是老大,要能撑起这个家,照顾妹妹。我觉得有道理,所以一直让自己努力,努力去解决一切问题。可惜,只有他们对我的态度问题,我无法解决。
“现在知道了,原来一直是个死结,解不开。”
蓝山一直没说话,叶祺需要有一个释放的渠道。但她的情绪还没有全坦露出来,却不再说话了。
“你恨他们吗?”
“不恨,但是怨他们。我可以忍受我妈在我小时候犯了一丁点小错误时咒骂‘你怎么不替谁谁家的孩子死了’,或者是‘你怎么不去死’之类的诅咒,但我不能忍受他们把叶珍的事都归咎在我身上。
“叶珍填写报考志愿的时候,他们都建议她报考我所在的大学,说姐妹两个在一起有个照应,虽然我觉得以叶珍的成绩考不上,但没有说出来,他们三个已经定了。没想到叶珍高考超常发挥,鬼使神差地就考上了。
“供两个孩子上大学,一年学费就七八千块,还不算其他食宿费用,我想减轻他们的压力,所以各种能赚钱的兼职都去做。叶珍知道我攒了一些钱,她一直想要一件漂亮的泳衣,让我送给她。
“正巧她要过生日,从小到大,我只给她做过一条裙子,还没送过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时候我已经签了就业合同,想着快毕业了,马上就能工作赚钱,一狠心,花了100多买了一条连身的泳衣,送她当生日礼物。
“我还想过,等我有了工资,他们就不用起早贪黑的干活儿赚辛苦钱,我的公司包吃包住,省下的工资完全够负担叶珍一年的上学开销了。哪里想到,不久,她就出事了……”
叶祺叹口气,“我听过他们对话,他们更愿意我和叶珍交换,死的是我。当时以为是他们太伤心了,,所以口不择言。原来,那是他们的真心话。这十年,看到我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吧。
“我是真的没想到我的存在会让他们这么痛苦,如果他们早点儿说,我会选择永远不回他们的家,不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以为我不在了,成全他们。”
“说俗气一点儿,你和他们的缘分算是尽了。虽然养育的恩情大如天,但你也完全忍受了他们的冷暴力和怨恨,两清了。”
“嗯。”叶祺像是最后做了决断一样,半转身把头抵进蓝山怀里。亲情哪有两清的时候,但却能做到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