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祸得福,由于背上的伤,顺利的逃过了千秋节演出。当着贵妃的面,我连连大叹:“可惜!”
贵妃看我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叹口气道:“那也没办法。不过把时间从八月五推到正月初更好,那时万国朝贺……”
我惊恐:“啊——我不能不跳啊?玉姨,你看我这小身板儿,马踢一下都得养好几天!不如学武吧?强身健体,至少打马球时不被踩到马蹄子底下。”
贵妃嗤笑一声:“学武?你没听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刀枪棍棒得练一手老茧,你还能弹琴吗?”
贵妃不明白我回宫后的心思。如今的长安城,李晴空怨我,杨氏诸姐嫉我,太子势微,伯父、房家立场不明。看场马球都能让我差点送了命!若那马踢在脑袋上——我真是越想越后怕!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过不了这三年。大概人一旦有了病痛,便爱胡思乱想。可除了贵妃的宠爱护佑,我必需有自保之力!
这些却不便向贵妃说,我只好拉着贵妃的袖子求道:“娘娘——,我就是自小有个侠女梦,最爱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可我娘有了三个儿子,偏不让我学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娘娘撑腰,您就成全我吧!”我看贵妃竟笑了,忙伸手赌咒发誓:“我保证,这次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成为一代武学大师!”
贵妃扶起我:“好,大师!但有几样事得依我。”
我忙点头,什么事能比命重要啊!只听贵妃道:“首先,武艺师傅我想好了,就让公孙教——她手下的李十二娘也是会武的,就她俩了!我可不想好好的女儿成了粗俗莽妇。其次,你在宫里这三年,今年主习乐舞,明年练习持家,后年便要出阁了,我让最好的师傅,教你针刺女红……”
我打断她的畅想:“那武艺呢?”
她瞪我一眼:“自己找空儿学!还有,你给皇上的寿礼呢?”
我神色一松,双手奉上一玉瓶:“太虚道长赠的养颜丹,总共十粒,每年一粒。”说是赠的,想来惭愧,其实是郭晞在我和三哥威逼利诱下,顺来了几瓶。太虚道长知道,估计又得气得直吹胡子。
我练武的计划马上成为事实。芷兰和十二娘都是有底子的,起初都不屑教我。直到我悄悄向芷兰说明内情后,才让我早晚各一个时辰,从站桩、扎马步练起。别的时候便跟着贵妃诗歌乐舞打球游湖。偶尔忍不住,和杨家三姐斗斗嘴。俶和王妃,还有洛洛最近时常入宫,请安问好话话家常。看着王妃肚子越来越大,又是自家血脉,圣上和贵妃都赏赐不断,开怀得紧。
一日,太子、俶和王妃、倓、洛洛、杨氏诸姐齐齐来到宫里。正自奇怪,见倓向我递眼色。我悄悄退出厅堂,隐约觉得不好,心下仍强自镇定。没一会儿,倓和洛洛跟了出来。
“辰儿,昨天房乘被打了。”洛洛急匆匆地出口。
我忙道:“别急,到底怎么回事?他受伤了吗?”
倓道:“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房孺复媳妇儿和新出生的儿子死了,城里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是房孺复个没良心的逼着生产三天的老婆孩子餐风露宿,才害死了她们。房琯得知消息赶回家里,誓要打死这个辱没门风、杀人害命的东西。你家房老二傻,死活护着兄弟,白白受了一顿打。估计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洛洛接着道:“现在城里人把这事儿说的栩栩如生,死了的女人怎么虚弱,脸色多苍白,流了多少血,孩子哭得没了气儿……而且,猜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因为房家小子克妻克子;有的说他生敛活人不成,招上了孤魂野鬼来索命;还有人说那小孩根本就不是房家的——”
我语带薄怒忙打断她:“这些话也实在不堪,白白辱没了死去的郑家姐姐!”
“辰儿,这不是我说的,是城里人乱传的——”
我握着她手:“我知道你是好心。污言太不入耳,咱们得给死去的人留些脸面。”洛洛和倓点头答应。
一件家门添丁的好事,怎么就变成了惨剧,闹着满城风雨?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又会变成一颗棋子,一条小鱼,置身密密麻麻的棋网当中。我想见乘哥,看他伤得如何,问他事情的原委;或者见姑父,请他帮我拨云见日。
我向火火道:“乘哥可曾找你?”
火火道:“房家老爷子昨天才打了他,哪里有时间!你姑父早上倒是叮嘱了句‘都听你们父亲的’,让我转告你。”
我道:“知道了。咱们分开进去吧。”又向身后的秋容道,“看看芷兰可曾入宫。”
进殿时,圣上正言:“房琯有治世之才,风度沈整,怎么有如此家风?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恭谨道:“正如父皇所说,房琯任职地方,政通人和颇得人心。温泉宫官署也马上修缮完毕。但身为人父,疏漏家中教养,终致门风受辱,实在难辞其纠。”
圣上道略一思索,道:“也是常年外任,哪个为父者不盼望儿孙们恭孝明礼!”
太子、俶、倓连忙俯身称“是”。
杨家三姐道:“话是这么说,但现在人人都说,房家这样的家风,谁敢把姑娘嫁过去?那是在把女儿往死路上逼。宋姑娘的那桩婚事,妹妹可要再仔细想想?”
贵妃道:“姑娘家中父母定的婚事,我不便擅作主张。”又向圣上道:“看那房乘,倒是个晓事的。刚说温泉宫,今年百官同往,三郎也该早下旨意了,省得那边疏漏。”
众人随即开始商议温泉宫事宜。
见到芷兰时,我脱口便向她:“到底怎么回事?你可知道内情?”
芷兰握住我手道:“这事儿,我本不愿告诉你。还得从中秋夜说起,那夜解了宵禁,城里人流如织,有身份的人家索性包了船游湖。我和几位姐妹由寿王邀请,也去湖中赏月。酒至半酣时,忽然一曲《凤求凰》远远传来。我们还笑言‘良辰美景行此美事,不知是哪位才子佳人?’谁知一看,竟是房孺复。只见他弹完一曲,向前方一船朗声道:斯夜凉如水,晴月映当空。孺复频相顾,神女戏谑中。我们正待往下听,却传来李晴空的声音:‘房儒复,纵然你文采风流,却早有妻室。以后还是少做纠缠吧!’引得四下一片讥笑。”
我道:“家人妻子面前,他又何必!”
芷兰道:“你以为你那小叔子傻吗!郑氏生产几天,自然没法出门。你那婆婆身上也不好。房孺复是和王焊杨暄几人一起。我第二天把这事儿说给房乘,他一脸无奈,说一大早孺复就催着弟妹回洛阳见宗亲,他和姨娘怎么也拦不住。才过两天便满城都在传房孺复逼死老婆孩子。我派伙计去找你乘哥,正遇到房老爷从骊山赶来。伙计机灵,拉着常跟着房乘的小厮问原委,才知道原来房孺复催着郑氏回洛阳是为了休妻,两人半路吵起来,郑氏刚生产,本就体弱,愣是一口气没上来。房孺复慌了,和抱着孩子的郑氏乳母上前,哪知车本就跑得快,此时重心一偏顿时翻了。待里面人出来时,孩子已经没了气。房老爷回来问原委,哪知房孺复呆呆愣愣,若不是你乘哥拦着,立时便要被打死。”
我忙问:“那他怎么样?”
“没见着。明天正好逢十,你出宫看看吧。”
我毕竟未出阁,不好自己登门,要想见他,还得求姑父。我和丝桐一身男装坐在赶往他家的马车上,姑父问,既然觉出此事不简单,你认为是谁做的?
我伸指在衣服上写了个“李”:“这事被传的沸沸扬扬,却唯独没有人传中秋夜的《凤求凰》,谁不顾惜自己家族颜面。”
姑父道:“这事对房孺复是警戒,对房琯是示威。”
我问:“房老爷选了太子?”
姑父笑笑:“何以见得?”
我道:“圣上问太子时,太子对房老爷有褒有贬。若不是自己人,太子不管为了示弱,还是拉拢,合该大加称颂。”
姑父笑道:“看来以后说话,不用避着你了。但辰儿,太子尚需示弱,你在宫里……”
我忙接道:“我懂得。圣上忌讳后宫干政,贵妃也从不理前朝之事。”
“还是那句,你是个女儿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三年后便禀了贵妃回洛阳,局势明朗前,再也不要来长安。”
房家布了孝,一片白色。房老爷在外招呼洛阳来的郑家人,我跟着房夫人来到乘哥房前。一路气氛凄然,天色也是阴阴的,想着和郑姐姐同车说笑仿佛才发生,我学着房孺复的腔调,指着趴在床上的房乘:“二哥,咱们真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房乘笑了笑,见四下没人,伸手拉我上前:“辰儿,别怪儒复!他也不想这样。况且侄儿还没见过爷爷,孺复一直很骄傲能生下房家长孙。”见我又要开口,他接道:“李晴空昨天来了家里,被我爹赶了出去。她说,自己从未散播谣言。”
我问:“那老爷子怎么回答?”
他道:“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只对家里人说,横竖逃不开那府上一家!让孺复再别对她动心思。”又转而向我:“你呢,害怕吗?现在外面可都在传……”
我忙打断:“你怎么也神神叨叨的!”蹲身握住他手道,“如藤似蔓,生死相依!”
他笑着拦向我:“我是怕你又犹豫。”
我嗖地拉开他手,红着脸道:“亲过了搂过了,别想赖帐!”换来他一串叫疼的“咝咝”声。
圣意初拟十月与诸臣赴骊山,并将修缮好的温泉宫改名为“华清宫”。房琯被调回京,圣上的意思,只待城里风言风雨淡了,就对他加封。不料刚过数日,房琯便被带走问审。我从刚下朝,过来接王妃的俶口中听到此事,慌忙细问缘由。
俶怒道:“嫉闲妒能排除异己,没人比那人更有手段。只拿着两年前房琯和李适之的书信,就说两人交往甚密,与年初韦氏谋逆有关。”
我惊惧:“你韦氏舅舅们上月又被流放——”
俶冷笑一声道:“大舅舅和皇甫将军已死在流放路上,连李适之都被为贬宜春太守,就是那个你笄礼的礼赞。”
“他早已不理政事——”
俶冷笑:“哪有哪么多道理,只要有可能分走他的权势,一概找个罪名一扣,押监问审,罗钳吉网之下,哪有不认罪的?”
“罗钳吉网?吉温!我听说过他们,他们都是酷吏。房伯父会被刑讯逼供?”
俶道:“那人已派人去搜查房府。在所难免。”
我忙道:“你和王妃等等我,我和贵妃说一生,我要出宫。”
“你哪都不许去!”贵妃的声音陡然响起,目光如刀子似的盯着俶,向我道,“跟我走。”便甩下了王妃和一众宫婢,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弓身的俶,“后宫不议政事,郡王下次慎言。”
待到了内室,贵妃才道:“你这傻孩子,你现在出去能干什么?一不小心再给自己和家里招惹一身罪!”
我懊恼道:“我,什么也干不了。可是想起房伯父会被刑讯,房家要被搜查,我就恨不能陪他们一起!那怕只是看着!”
“你这还没嫁过去呢!”说着命云容上膳,又向我道,“你给我好好呆着,今天一步也不需离开我身边。”
我心里腾腾直跳,那里有吃饭的味口。一整天下来,和贵妃两人,一个坐立不安,一个唉声叹气。
圣上看不过,下午时宣见了李林甫问案情进展。搜查和问审还在进行,除了原来那两封情深谊厚的信,并没有什么足以定罪的证据。但李林甫报,宜春太守李适之畏罪之下,服药自尽。圣上默然良久,提笔道:“不必查了,贬房琯为宜春太守,即刻赴任。”
内室的我和贵妃总算松了一口气,贵妃道:“出宫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