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晃已至酷暑。
太保(与太师、太傅合称三师)季府的偏厅里坐着一位十六岁的少年。肤若凝脂,眉似墨染,清澈的眸子上修长的睫毛忽闪着。姿态恬静,举止优雅。
管家命丫鬟沏来了茶:“正巧今儿个小姐中了暑,看时辰老爷也该是快来了,烦请肖公子稍等片刻。”
肖战(字公毅)起身接过茶盏:“烦请于管家转告先生,学生多等些时辰不妨事。还是小姐身体要紧。”
自从六年前老爷收了这学生,就没少往家里带,管家也不拿他当外人。于是笑着说:“小姐调皮得紧,中暑的病症来得快去得更快,怕是要不了多久又该跑出来玩儿了!”
“中暑的可是那三岁的筱幺小姐?”肖战问道。
于管家笑说:“除了她,还会有谁?”
季太保于年近花甲之际,新添一女,甚是欢喜。取名季筱幺,视为掌上明珠。此女天资聪颖,三岁已识字过千,老爷更是将她宠上了天。
郎中把了脉开了药,此刻正要替她施针。那筱幺也不害怕,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郎中下针。
几针下去便觉闷在胸口的气一下子顺畅了,筱幺摸着渗血的皮肤道:“好厉害。这两下,人就不难受了。”
四夫人和郎中都笑了。
那四夫人自然就是筱幺的生母。二十七八的年纪,肤白貌美,素雅的衣着,反将她衬得更加清丽脱俗了。
待郎中走后,季老爷低低地叹息:“人痛易祛除,国疾难药医。”
年幼的筱幺望着面色凝重的父亲,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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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砖汉瓦的长乐宫,重檐殿顶上的盘龙跃跃欲飞。华清池环绕楼宇,浮萍满地。斜阳西沉,一缕金色洒下,为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再添了几分华贵之气。
十五岁的韩赟(字沐伯),身着金线盘龙黑色绸缎汉服,白皙的肌肤将这精致的五官衬得越发清秀俊美。
望着西下的斜阳,金色的余光照进少年的眸子,让人看不清眼里的温度。
他从中年病逝的父皇手里,接过这个积重难返的江山,已有六年之久。
沉重的赋税、连年的天灾压得百姓喘不过气。四大家族在官场商场,盘根错节的势力。父亲病重时,宦官弄权乱政。
这一些,年幼的韩赟都心知肚明,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的四大家族更是变本加厉。
早在一个月前洹河发生水涝之灾,四大家族提议下拨赈灾物资银两之时。
他就已料到了今日之局:
赈灾物资银两,必定会如以往的每次一样,被层层盘剥,最后到民众的手里所剩无几。
继而这一事件,就会成为压垮大楼的最后一根稻草。农民起义随即爆发。
然后四大家族必会相互推托,既不出资安抚,也不出兵镇压。
直待这起义军越来越壮大,这把火越烧越旺!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分毫不差!
他闭上了眼:‘这四百年的基业就要这般毁在自己的手里吗?'
他不在乎史官会如何下笔,也不在乎后人将要如何看他。但是他在乎,在乎那些将要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在乎他们为沉重的赋税努力一辈子,却受尽了地头强的百般欺凌!在乎那些百姓有家无处回,有冤无处伸!
从接下这个天下之日起,他便收起了一切锋芒与野心,温驯地做一个易被控制的年幼的傀儡皇帝。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四大家族左右朝政,巩固各自的势力。
他不是不想反抗,且不说反抗胜算多少。只要是反抗就会有战争,战争就会生灵涂炭。他不想在这历史的长河里划下罪恶的一笔。不想让本就遭遇不公的百姓再流离失所。
‘那就将皇位禅让了吧!可又能禅让给谁呢?'韩赟的眸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无论将皇位禅让给谁,都只会引起更大的血雨腥风吧?若只有一人专权倒也容易,可偏偏四家互相牵制。到头来苦的,只会是百姓。
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吗?
他突然很想要改变这样的命运!非常想!
可满朝的文武又有多少不是四大家族的爪牙?自己真正可信之人怕也只有自己的师傅季太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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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皇上,太保季大人求见。”管事太监鞠躬道。
“宣他进来。”韩赟收回黯然的目光,如往常那般微笑着。
季太保领着肖战前来,两人恭敬地行礼:“微臣/草民参见皇上。”
“先生快快请起。”韩赟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少年,“快快起来。”
太保指了指一旁的肖战:“他是微臣的门生,姓肖名战字公毅。才略过人,故特来引荐给皇上。”
韩赟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肖战微微一笑:“我们来下一盘棋吧!”
肖战有些错愕,各地农民起义蜂拥而起,他却还有心情下棋?而且传言他的棋力一般。这样的人,真的值得自己为之卖命吗?
棋室的门窗柱子皆是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四门四窗分别雕刻着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八幅图案,俱都刻得惟妙惟肖。房间里的摆设无一不是紫檀木所雕琢,就连这面前的棋盘亦是如此。低调得奢华着,将棋室的幽静肃穆、端庄典雅衬托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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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赟在棋盘的一端坐下,执了黑子。微笑着招呼二人坐下。
肖战恭敬的坐定,仍是满腹疑云。
‘正所谓棋品如人品,棋艺见智慧。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少实力吧!'韩赟目光如炬,举棋落子气势如虹。
肖战心下一动:‘表情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了。莫非皇上一直都在韬光养晦?'
肖战微微一笑,眼神却是异常的坚定:‘到底是昏君还是明君,就让棋局来说话吧!’只听“砰”的一声,白子重重地落下。
肖战:‘对于我制造的陷阱,他巧妙地避开了。而且,不加思索!'
韩赟:‘他布局稳当,每步棋皆有深意。刚才那子乍一看是无心之失,再往下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棋。刚刚险些就要着了他的道!'
肖战:‘每一个陷阱,他都冷静地避开了。每一个杀招,他都巧妙地化解了。'
韩赟:‘这招围魏救赵,和那招以退为进,都非常的高明。可我也绝非泛泛之辈!'
肖战/韩赟:‘他很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
韩赟:‘他进退有度,却不操之过急,加上稳定的全局感。'
肖战:‘他临危不乱,见招拆招,一直掌控着全局。'
韩赟:‘他,能堪大任!'
肖战:‘他,值得追随一生!'
韩赟放下手中的黑子,微笑着说:“就下到这里吧。做朕的子房,(张良,字子房,汉初三杰之一)你可愿意?”
肖战放下手中的白子,深深地鞠躬:“微臣愿肝脑涂地!”
一旁的季太保点头微笑着。
在这世上,知道年轻皇帝真正实力的,除了季太保和肖战。
或许还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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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县骠骑将军(二品,三公级将军)谷府的厢房里,紫色的纱幔拂地,香炉里的紫烟袅袅升起,伴着悠扬的琴声,让人恍如置身仙境。
扶琴的少女名唤谷灵雨,是谷烁同父异母的妹妹,两人同岁。生的肤白胜雪、美目流盼、气若幽兰。带了几分特有的灵气,以及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娴静。
谷灵雨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俱精。
兄妹俩从小一起学习,感情很好。
谷烁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听琴,让这美妙的旋律洗去他一整日训练的疲累。
谷灵雨自懂事起,就经常听长辈们说起那个年轻皇帝。
说他并不贪玩,可惜资质一般。琴棋书画都会,却都平平无奇。
听得多了,也不免产生了好奇。
她隐隐觉得,韩赟就像只假寐的狮子,早晚会露出獠牙。